第2章

当她们把她侧翻过来,准备擦拭后背时,动作都顿住了。

陈石头站在炕边,也看到了。

他娘的后背上,靠近右肩胛骨的地方,溃烂了一个大洞。拳头大小。边缘发黑,微微外翻。洞里是暗红色的烂肉和黄白色的脓液。腐烂的气味猛地浓烈起来,盖过了草药味。这是长期卧床,生褥疮,最后烂穿了。

屋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吸气声。女人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们不敢再碰那伤口,胡乱用布盖住,匆匆给李秀芝套上了一件宽大的旧寿衣。

“这……这皮子……”王婶看着陈石头,声音发颤,“石头,得赶紧请王神婆来!”

王神婆住在坳子最西头的土坡上。一间孤零零的小屋。她是黄土坳的“灯婆”。剥皮,绷灯,点灯引路。都是她一手操持。坳里人怕她,也离不开她。她身上总带着一股陈年的香灰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陈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土路上。夜风冰冷,吹得他透心凉。脑子里全是娘背上那个黑黢黢的烂洞。还有女人们惊恐的眼神。规矩……引路灯……烂掉的皮……

他敲响了王神婆那扇薄薄的木板门。门开了。一股浓烈的怪味扑面而来。王神婆站在门内。干瘪,矮小。裹着一件分不清颜色的旧棉袄。脸像风干的核桃,沟壑纵横。眼睛浑浊,眼白泛黄。她直勾勾地看着陈石头,没问谁死了。

“皮子烂了?”她的声音干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石头心里咯噔一下。他艰难地点点头。“背上……烂了个洞。”

王神婆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转身往屋里走,丢下一句:“等着。”

陈石头站在门外。屋里没点灯。黑洞洞的。只听到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王神婆出来了。她背上多了个破旧的蓝布包袱。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用白纸糊的灯笼。灯笼骨子很细,像是用竹篾削的。白纸很薄,隐约透出里面一点昏黄的光。那光微弱,跳动着,映着王神婆半明半暗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走。”王神婆说。声音平板,没有起伏。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王神婆手里那盏白纸灯笼,在浓黑的夜色里,像一只飘忽的鬼眼。昏黄的光圈只照亮脚下尺许地方。夜风穿过枯树杈,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远处不知什么夜鸟,短促地叫了一声,又戛然而止。陈石头低着头,盯着自己移动的脚尖。那点昏黄的光,让他心头发毛。他不敢看王神婆的背影,更不敢看那盏灯。

回到自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时,帮忙的女人们已经走了。屋里点着油灯。李秀芝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旧被单。脸被盖住了。屋里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王神婆把白纸灯笼放在炕沿上。昏黄的光映着盖住尸体的被单。她解开蓝布包袱。里面是几件东西:一把细长的、刀口闪着寒光的剥皮刀;一把磨得锋利的薄刃小刀;一个粗瓷碗;一小捆细细的麻绳;还有一团深褐色的、看不出是什么的油脂状东西。

她走到炕边,掀开盖住李秀芝头部的被单。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了几秒。然后,她示意陈石头:“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