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啷!”

沉重而华丽的紫金冠,应声而落!

它沿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翻滚着,发出空洞而绝望的撞击声。耀眼的紫金色泽,沾染了泼洒的酒液和地上的尘埃,瞬间黯淡蒙尘,狼狈地滚出老远,最终停在殿柱的阴影里,像一个被彻底践踏的诺言。

整个太极殿,陷入坟墓般的死寂。

裴铮僵立着,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他缓缓抬手,指尖僵硬地触上鬓角那道细微的血痕。温热的液体渗出,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远不及心口那万箭穿心般的剧痛万分之一。

他的目光,艰难地、一寸寸地,从地上那顶蒙尘的紫金冠,移到了元昭的脸上。

那目光,起初是茫然,是巨大的、被彻底背叛的惊愕,仿佛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推下深渊。随即,茫然被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取代。那怒火烧红了他的眼底,烧得他挺拔的身躯都在微微发抖。屈辱、愤怒、被当众践踏尊严的剧痛,还有一种……被彻底撕裂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尖锐、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要将她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洞穿、绞碎。里面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昔日的温度,只剩下刻骨的恨意,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轰鸣。

元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尖锐的痛楚勉强维系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下颌紧绷,她强迫自己微微扬起,迎视着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心口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在疯狂地呼啸、吞噬。

“滚。”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波澜,像敲击在万年玄冰上,“即刻离京,戍边北境。无诏,永世不得踏入帝都半步!”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他身上,也凿在她自己心上。她看到裴铮挺拔的身躯又是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金銮殿外冰冷的汉白玉阶。

死寂持续着。

终于,裴铮动了。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看地上的紫金冠。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拾起了被自己带倒的酒壶。动作缓慢得如同垂暮老人。

然后,他猛地直起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狂怒!他高高扬起手臂,那只紧握着酒壶的手,筋骨暴突!

“砰——哗啦!”

酒壶被他狠狠砸在脚下的金砖地上!陶片四溅,混合着残余的酒液,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带着毁灭意味的黑色花朵!

巨响惊得众人尖叫后退,一片狼藉。

裴铮却视若无睹。他猛地抬头,目光像两道淬了寒冰的闪电,最后一次扫过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最后,那目光钉在了元昭的脸上。那一眼,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带着要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带着一种彻底诀别的、不死不休的决绝。

然后,他猛地转身!玄色的战袍下摆猎猎翻卷,像一面宣告死亡与复仇的旗帜。他踏过满地的狼藉,踏过碎裂的陶片和流淌的酒液,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沉重的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冰冷、沉重、仿佛敲在每个人心上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出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走向殿外无边无际的、呼啸着北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