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当时没敢认,只含糊地点了点头。那少年却来了兴致,追着问他《江城子·密州出猎》里“会挽雕弓如满月”是何心境,语气里的热切,像团火。

“怎么会……”苏轼喃喃道,“他怎么会去赤壁矶?”

“官府的人已经去了,”了然和尚擦了擦汗,“知州大人说,您曾在京城任大理评事,懂些查案的门道,让……让您过去看看。”

苏轼的心沉了下去。查案?他一个戴罪之身,哪有资格查案?这黄州的官员,是真觉得他有用,还是想把他往更浑的水里推?

可那少年眼里的光,此刻却在他眼前晃。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这样,为了一句诗、一个典故,能追着前辈问上半天。

“明心,”他转身回房,“取我的斗笠来。”

第二章 赤壁

赤壁矶的风,比定慧院的更野。

苏轼裹紧斗笠,站在江岸边,脚下的石头冻得硌脚。江水拍打着礁石,卷起白花花的浪,腥气扑面而来,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黄州知州李大人正背着手站在矶头,棉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见苏轼来了,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子瞻,来了。”

这声“子瞻”,让苏轼心里一动。自他被贬,除了子由的信,还没人敢这么叫他。他拱手道:“李大人。”

李大人指了指旁边盖着白布的担架:“死者王二郎,十七岁。今晨被渔民发现,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像是……像是失足落水。”

苏轼掀开白布一角。王二郎的脸冻得发青,眼睛闭着,睫毛上还挂着冰碴,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他身上的锦袍被江水泡得发胀,领口处绣的玉兰花都染成了深色。

“失足落水?”苏轼皱眉,“这赤壁矶虽陡,但岸边有石栏,寻常人不易掉下去。”

“谁说不是呢,”李大人叹了口气,“王通判就这一个儿子,宝贝得紧,如今出了这事,怕是……”他没说下去,只指了指王二郎的手,“你看这个。”

苏轼低头,见王二郎的右手攥得紧紧的。他小心地掰开少年的手指,里面是半片撕碎的纸,被水泡得发皱,上面的墨迹晕开了大半,只能勉强认出三个字:“浪淘尽”。

这三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苏轼的心里。

“这是……”李大人也凑过来看,“像是诗句?”

苏轼喉结动了动。“浪淘尽”,是他去年秋夜泛舟赤壁时写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的句子。那夜他和友人喝了酒,望着江水滔滔,想起周瑜“羽扇纶巾”的模样,一时兴起,挥笔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写完只当是酒后戏作,没曾想,竟会出现在这少年的手里。

“王二郎……常仿我的笔迹?”苏轼问。

李大人点头:“这孩子痴迷诗文,尤其崇拜你,常拿着你的诗稿临摹,市面上甚至有他仿的你的字,能以假乱真。”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人说,他死前三日,曾在你那东坡雪堂外徘徊,说要找你讨教。”

苏轼的心跳漏了一拍。雪堂是他去年在东坡开垦荒地后建的小屋子,四壁刷了白,他自己画了些雪景,平日里就在那里读书、写字、会友。王二郎去过雪堂?为何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