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那天起,年轻摄影师成了“时光照相馆”的常客。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猎奇或创作素材,而是被一种深沉的力量吸引。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用笔和纸记录下这里流动的人间百态。他的社交平台账号上,“时光照相馆”的故事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那些定格的黑白影像,那些被讲述的旧时光片段,触动了网络另一端无数疲惫或迷茫的心灵。有人留言:“看到那张小竹椅上的宝宝照,眼泪止不住,我小时候也有这样一张,可惜搬家弄丢了,真想再摸摸那张粗糙的竹面……”有人感慨:“现在手机拍照太容易了,拍完就丢在云端吃灰,反而找不回当年捧着一张洗出来的照片,翻来覆去细看的那种珍惜感了。”也有人叹息:“这样的老手艺,怕是看一次少一次了。”

小小的照相馆,渐渐不再只是深巷里的孤岛。人流开始多起来,带着各自的心事和期盼。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老太太穿着素雅的深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颈间围着一条柔软的米色羊绒围巾。她的目光在墙壁上游移,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终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张巴掌大的小照前,照片上一个穿着碎花棉布裙、扎着两根细细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对着镜头微笑,背景是照相馆那幅标志性的假山水布景。

“找到了…”老太太的声音轻颤着,伸出手指,隔着一段距离,无比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照片中小女孩的轮廓,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漫出她深陷的眼眶,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八岁…这是我头一回照相,”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遥远的回响,“爹娘省了半年的鸡蛋钱……照相那天,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师傅给了我一颗糖,橘子味的……真甜啊……”她沉浸在回忆里,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孩童般的弧度。

她的丈夫,一位同样清瘦、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先生,一直安静地站在她斜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温和地落在妻子身上。听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妻子微微颤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充满保护意味。他看向一旁静静聆听的年轻人和老人,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个年月,日子是慢。去照相馆,是一件郑重的事。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消息传得慢,心思动得也慢。可慢有慢的好,”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悠远,“慢,才品得出真味。等一封信,要十天半月,可那纸上的字,是滚烫的;照一张相,要攒很久的钱,可捧在手里那一刻的欢喜,是真的能烙进骨头缝里去的。我们那会儿不懂什么叫‘快’,可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些东西,急不得,也假不得。”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像在确认一个永恒的契约,“真的东西,经得起等,也经得起磨。”

年轻人手中的笔在纸上停顿,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老先生温和而坚定的侧脸,又落回老太太依旧凝视照片、泪痕未干的脸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悄悄举起相机,没有惊动他们,只是将这对沐浴在窗外秋日微光里的苍老身影、那面挂满记忆碎片的墙、以及墙上那个凝固在八岁时光里的小女孩,一同收入取景框中。快门声轻响,记录下这个瞬间——这远非冰冷的像素堆砌,而是光影、尘埃、泪滴、回忆与相守的承诺共同编织的,带着生命体温的永恒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