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城门下,柳如眉替我挡箭而亡。
临死前她攥着我的手:“替我活着。”
我疯了,从此抹上胭脂穿上罗裙,成了江南首富“柳夫人”。
二十年后雨亭中,我救下的小乞丐阿丑突然开口:
“慕云哥哥,你的耳坠歪了。”
——那是我当年亲手送给如眉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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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被雨水浸透,泛起一层幽冷的油光。凉亭外,雨丝细密如帘,将远处的街景洇成一片模糊的水墨。我独坐亭中,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耳垂上那一点冰冷的硬物——一枚碧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翡翠耳坠。
指尖的触感唤醒了沉睡的魔。眼前朦胧的雨帘骤然撕裂,时光的碎片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呼啸着倒卷回来,狠狠撞进我的头颅。
那天的太阳,也是这般昏沉。空气里没有雨水的清冽,只有尘土被无数奔逃的脚板践踏后扬起的呛人味道,混合着一种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铁腥气。城门楼巨大的阴影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着城下的混乱与绝望。喊杀声、哭嚎声、兵器撞击的刺耳锐响,还有城门在沉重撞击下发出的垂死呻吟,拧成一股毁灭的洪流。
“走!慕云,快走啊!”一个声音刺破喧嚣,带着不顾一切的嘶哑,扎进我的耳膜。是柳如眉。
她不知何时从家中那辆被撞得歪斜的马车里冲了出来,繁复的锦缎衣裙早已染满泥污,发髻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颊边,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那双映着城门火光和我的倒影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
“别管我!走!”她猛地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惊人。我踉跄着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跌去。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定格的,是城楼垛口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芒——一支淬了冷光的箭镞,正对准了倒地的我!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我清晰地看到那点寒星脱离弓弦,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笔直地朝我的咽喉射来。死亡的冰冷触须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连呼吸都凝固了。
然后,是锦缎被利器无情撕裂的闷响。噗嗤。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穿了我的耳膜,直抵脑髓。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身上,温热的、带着熟悉茉莉香气的身体,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重,覆盖下来。我被她撞得仰面摔倒在地,后脑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眼前金星乱冒。混乱中,只感觉一片濡湿迅速在胸前蔓延开来,温热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如眉?!”我嘶吼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伏在我身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支冰冷的箭杆,狰狞地穿透了她单薄的肩胛,箭头带着淋漓的鲜血,赫然出现在我眼前,距离我的脸颊不过寸许。温热的血,带着她生命的温度,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我的唇边,咸腥得发苦。
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因剧痛而哆嗦着,却努力地、用力地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那双曾盛满江南春水的明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却死死地、牢牢地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魂魄也一并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