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替…替我……”她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嘶嘶声,“…活着。”

最后两个字吐出的瞬间,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倏然熄灭。那双曾无数次对我含笑凝睇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而沉寂。一直死死攥着我衣襟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几点微小的血花。

“如眉——!!!”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声音、颜色、触感……一切感知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抹去。我的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像一头被剜去心脏的孤狼。什么国仇家恨,什么书生抱负,什么天地玄黄,在那支穿透她身体的冰冷箭矢面前,都化作了最可笑、最微不足道的尘埃!她替我死了!她替我死了!

我疯了。真的疯了。

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红。是血,是她嫁衣的颜色,是焚烧一切的业火!我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嘶喊她的名字,直到喉咙撕裂,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来拉扯我,想分开我们,我像受伤的野兽般撕咬踢打。混乱中,我瞥见了城楼上那个放下弓箭的身影,模糊的轮廓,冰冷的头盔,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铁像。我死死地记住了那轮廓,将滔天的恨意和随之而来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一同刻进了骨髓深处。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混沌的黑暗,和黑暗中永无止境、令人窒息的坠落。

……

意识再次浮出混沌的水面时,我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和灰尘的气息。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陌生的屋檐。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床畔梳妆台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打开的描金红漆妆匣。匣子里,是柳如眉的遗物。一支点翠凤簪,几朵绒花,一盒几乎用尽的茉莉香膏……还有,一套折叠整齐的、簇新的女子衣裙,水红色的杭绸,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衣之一。旁边,是她最珍爱的那盒胭脂,红得像凝固的血。

“替我活着……”

她最后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起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替我活着……替她活着?

一个疯狂、扭曲、带着血腥甜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攫住了我残存的理智。替她活着……那就成为她!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不知何时落下的伤痛,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但我毫不在意。赤着脚,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眼神空洞如鬼魅的男人的脸。陈慕云?那个无用的书生陈慕云?他该死!他早就该死在城门下!

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狂热,抓向那盒胭脂。冰凉的瓷盒,里面是凝固的、艳丽的红。指尖狠狠挖出一大块,不顾一切地、胡乱地涂抹在脸上。冰冷的膏体蹭过皮肤,留下道道刺目的红痕,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不够!还不够!我抓起那件水红色的嫁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冰冷的丝绸贴在皮肤上,陌生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带子系得歪歪扭扭,衣襟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