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妆匣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对翡翠耳坠。碧绿通透,宛如凝结的春水。那是当年我送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珍藏着,说要成亲那日戴给我看。

我哆嗦着拿起其中一只,冰冷的翡翠贴着滚烫的耳垂。没有耳洞?没关系!一股狠戾涌上心头。我抓起梳妆台上一根磨尖了的簪子尾端,对着耳垂,狠狠扎了下去!

尖锐的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我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诡异的、接近解脱的快意。我咬着牙,将那冰冷的翡翠耳钉,硬生生穿过血肉,钉在了耳垂上。血珠渗出,染红了碧绿的翡翠边缘。

铜镜里,映出一个怪物。惨白的脸上涂抹着混乱刺目的红,穿着歪斜不合身的艳丽女装,一只耳朵上挂着带血的翡翠耳坠。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病态的、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柳如眉…”我对着镜中的怪物,咧开嘴,发出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我替你…活!”

“陈慕云”死在了那个血色的城门下。活下来的,是“柳夫人”。

从此,江南地界上,多了一位神秘莫测的“柳夫人”。她深居简出,极少以真容示人,出入皆以轻纱覆面。她接手了柳家风雨飘摇的产业,凭借着从柳如眉那里耳濡目染的商贾之道,以及一种被巨大痛苦催生出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和孤注一掷的狠劲,在商海中翻云覆雨。

丝绸、茶叶、盐引……甚至后来涉足漕运。她像一个精密而无情的机器,在账册与契约的冰冷世界里攫取财富。柳家的商号招牌,在江南各郡重新立起,并且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膨胀,最终成为首屈一指的巨富。人们敬畏她的财富,猜测她的来历,畏惧她轻纱后那双据说毫无温度的眼睛,暗地里称她为“玉面罗刹”。

财富堆积如山,华厦美婢环绕。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副精致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一具早已腐朽的空壳。柳如眉的嫁衣早已被华贵的云锦苏绣取代,妆匣里堆满了价值连城的珠翠,可我耳垂上,永远只戴着那只碧绿的翡翠耳坠。它像一道冰冷的枷锁,也像一簇幽暗的鬼火,日夜提醒着我那场淋漓的血,和那句刻骨铭心的诅咒——“替我活着”。

夜晚是最难熬的。寂静会放大所有声音,包括城门下箭矢撕裂锦缎的闷响,血滴砸落的啪嗒声,还有她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嘱托。镜中的“柳夫人”,妆容完美无瑕,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活人的光彩。只有抚摸着那冰冷的耳坠时,指尖才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温度。

二十年。足够让一个伤痕累累的书生,变成富可敌国的“柳夫人”。也足够让一座繁华的城市,在饥荒和时疫的轮番蹂躏下,显出凋敝的底色。

又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我乘着软轿回府,轿帘被风掀起一角,外面是湿冷昏暗的世界。轿子行至街角那处熟悉的凉亭附近时,一阵尖锐而稚嫩的哭骂声穿透雨幕,刺了进来。

“滚开!这是我的!还给我!”

“小叫花子!骨头还挺硬?看爷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