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轿夫迟疑地停下脚步。管家撑着伞凑近轿窗,低声道:“夫人,是几个地痞在抢一个小乞丐的东西,看着怪可怜的,要不要……”

我本不欲理会。这世间的悲苦,早已麻木了我的神经。然而,就在管家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响起,紧接着是重物滚落路边的闷响。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狠狠踹了出来,正滚在我轿前几步远的水洼里。

那是个女孩,衣衫褴褛得几乎不能蔽体,沾满了泥浆和秽物。她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小猫,瘦骨嶙峋的脊背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剧烈地颤抖。一个脏污不堪的、看不出原色的粗布小包袱,被一个獐头鼠目的地痞踩在脚下。

就在那女孩因剧痛而勉强抬头的瞬间,借着轿前灯笼昏暗摇曳的光,我瞥见了她颈后。

一小片皮肤,在泥污和湿漉漉的乱发间隙里露了出来。那里,赫然印着一块胎记!形状像一片小小的、被风吹落的柳叶!

嗡——!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又猛地沸腾起来,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眼前一阵阵发黑,城门下如眉倒下的身影、那片染血的锦缎、她颈后我曾无数次亲吻过的、那片柳叶形状的淡粉色胎记……无数画面疯狂地、碎片般地冲撞、叠加!

“住手!”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呵斥从我喉咙里迸出,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惊惶与急切。

管家和轿夫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住了。管家反应极快,立刻带人上前,厉声呵斥驱散了那几个地痞。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轿子,完全不顾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华贵的裙裾和绣鞋。管家慌忙为我撑伞,被我一把推开。

我几步冲到那蜷缩在泥水里的孩子身边,蹲下身,动作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和笨拙。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混合着一种滚烫的液体。我颤抖着伸出手,想拂开她颈后湿透的乱发,想再看清楚一点,确认那惊鸿一瞥是否只是我绝望太久后产生的幻觉。

可我的手指还未碰到她,那孩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艰难地抬起头。一张脏污的小脸,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大而黑亮。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戒备,死死地盯着我,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即将熄灭的野火。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后颈,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哆嗦着。

是她吗?那胎记……那眼神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强撑着,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别怕…孩子…别怕…”

我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狐裘披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小心翼翼地裹住她冰冷发抖的身体。那孩子猛地一僵,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的警惕,身体绷得紧紧的。

“管家,”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带她回府。立刻!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我看着她,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脏污的脸庞。一种混杂着狂喜、恐惧、怀疑和巨大酸楚的洪流,几乎将我淹没。替她活着…难道…苍天真的开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