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们没再停留,像完成了一场精彩的羞辱表演,转身,趾高气扬地走向旁边一家挂着“私房菜”招牌、装修明显高出这条老街几个档次的馆子。王振海那辆扎眼的宾利,就那么大剌剌地停在茶舍门口,车头嚣张地抵着门槛,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碑,划分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店门玻璃上的脏水还在往下淌,留下道道难看的痕迹。一股混杂着雨水腥气、轮胎橡胶味和某种廉价车载香水的气息,顽固地钻过门缝,弥漫在原本只有陈年木香和淡淡茶韵的空气里。

我静静地站着,手里还捏着一块刚擦过茶盘的干净棉布。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骨的僵硬,还有那深埋在平静表象下,一丝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冰凉的刺痛。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缓慢地刺进心口最深处。

店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老式的绿罩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方天地。几张深色、磨得油亮的原木茶桌,几张同样带着岁月包浆的藤编圈椅,靠墙的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一些年份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紫砂壶和青瓷茶罐,除此之外,再无长物。空气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旧时光的味道——陈年普洱的醇厚、岩茶的炭火气、还有木头被茶水浸润多年后的温润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静、内敛,甚至……陈旧。

与门外那辆流光溢彩的宾利,与张薇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大衣,与王振海那身裁剪精良的西装,构成了荒诞又刺眼的对比。

她骂我废物。因为我守着这间“破店”。

可她知道什么?

她只知道这店门脸不大,桌椅老旧,茶的价格也不算顶贵。她只知道我每天清晨开门,深夜打烊,煮水、烫杯、投茶、注水、出汤……日复一日,像个上了发条的老钟。她嘲笑我只会伺候这些树叶子和泥巴烧的壶,不懂得钻营,不懂得“搞关系”,不懂得像王振海那样,在觥筹交错间把大把的钞票和项目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永远不会明白,在这座看似平静、实则盘根错节的古城里,有多少惊心动魄的风浪,有多少足以让王振海之流粉身碎骨的暗流,是在这间不起眼的茶舍里,在我手中这杯看似平淡的茶汤里,被悄然抚平、无声化解的。

她只看到了表面的清贫与平凡,便迫不及待地给我贴上了“废物”的标签,然后像丢掉一件过时的旧衣服一样,转身投向了那个能带给她“呼风唤雨”感觉的男人。

呼风唤雨?我慢慢走到那张被溅上零星泥点的玻璃门前,拿起那块干净的棉布,开始一点点擦拭那些污迹。布面摩擦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

王振海那种所谓的“呼风唤雨”,不过是仗着几个钱和几分运气,在浅滩上扑腾起几朵浪花罢了。他根本不懂这座古城水面下真正的力量走向,不懂那些盘踞在暗处的、盘根错节的根系。他以为买通几个小头目,搞定几份批文,就真的能在这片深水里为所欲为?

呵。我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看着那些泥污在布下逐渐消失,露出原本清亮的玻璃。

张薇,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眼中能呼风唤雨的男人,他的风雨,连我这小小茶杯里的一点涟漪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