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淤泥，包裹着意识，沉重而窒息。陆时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深海，不断下坠。断裂肋骨的剧痛、身体被冰刀切割般的麻痹、脖子上紫黑指印的阴冷侵蚀…所有痛楚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彻底掏空的虚弱。
“滴答。”
又是那个声音。清晰，冰冷，如同冰锥凿开冰层。
这一次，声音仿佛来自他自己的脑海深处。
陆时的眼皮如同挂着千斤重担，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好又来超市”那熟悉又令人绝望的、布满灰尘的节能灯管。光线惨白，刺得他眼睛生疼。冰冷的、带着灰尘和廉价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
他回来了。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那个发出低沉嗡鸣的冰柜旁边。
身体的知觉如同退潮般缓慢回归。肋骨的剧痛依旧清晰，但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尖锐，而是变成了沉重的闷痛。半边身体的麻痹感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酸软和虚弱。最清晰的痛感，来自脖子。那个紫黑色的指印，如同被烙铁重新烫过，灼热混合着阴寒，一跳一跳地刺痛着神经，时刻提醒着他钱无缺那“七日引爆”的诅咒。
意识稍微清醒，昏迷前的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脑海！
镜浪！颜灵！被捆缚的林小雨！苏晚的冰霜路径！引爆指印！怀表吸能！冻结的镜子！
小雨！
陆时的心脏猛地一抽！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如同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抗议。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侧过头，目光焦急地扫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步之外，同样倒在地上的苏晚。
她侧卧着，洗旧的风衣沾满了灰尘和冰屑，几处撕裂的口子下，露出被灼伤和反噬纹路侵蚀的皮肤，暗红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她的下巴边缘，如同狰狞的蛛网，衬得她惨白的脸更加触目惊心。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的右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指尖残留着冰霜和一丝干涸的暗红血迹。而她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一块东西——
那块打开表盖的黄铜怀表！
怀表的状况极其糟糕。黄铜表壳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表盖弹开着，表盘上那十二个扭曲的怪异符号黯淡无光，如同被冻结的活虫。两根细长的骨针，一根歪斜地指向某个符号，另一根则死死地抵在表盘边缘，如同被卡死的齿轮，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色泽。表盘中央那些暗红色的污渍，此刻凝固成了如同陈旧血痂般的黑褐色，不再有丝毫流动的迹象。整块怀表散发着一种死寂的、耗尽了所有力量的气息。
冻结了。为了吸收、转化他引爆指印产生的毁灭性能量，为了冻结颜灵的镜面通道，这块邪门的怀表，彻底耗尽了力量，甚至可能…损毁了。
陆时的心沉了一下。苏晚的底牌之一，废了。
他的目光继续焦急地搜寻。
然后，他看到了。
在苏晚身体的不远处，在散落的泡面碎屑和镜廊带出来的细碎冰晶之间，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林小雨！
她侧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后陷入沉睡的小兽。粉色的围裙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暗紫色的不明粘液，手腕和脚踝处，几圈深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是被颜灵那暗紫色光链勒出的印记。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张着，呼吸微弱而急促。
她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和后怕的暖流瞬间冲散了陆时身体的冰冷和剧痛！他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过去。
“小…小雨…”他嘶哑地呼唤，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小雨似乎听到了呼唤，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几秒钟后，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气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唇间飘出：
“…七…天…冰…柜…密码…”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冰柜的嗡鸣淹没，却像惊雷般在陆时耳边炸响！
七天！又是七天！和他脖子上倒计时一致的七天！
冰柜密码？！冰柜需要密码？！
陆时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发出低沉嗡鸣的冷藏柜！冰柜门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那只苍白的手掌印和抓挠的痕迹依旧清晰，而之前霜层自行凝结出的那几个扭曲繁复的冰霜符号，此刻虽然有些融化模糊，但依旧顽固地烙印在玻璃上！难道…这就是密码？！林小雨想告诉他的，是这个？！
“密码…什么密码？”陆时急切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然而，林小雨在吐出那几个字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呼吸变得更加微弱。
“小雨！”陆时心中一紧，顾不得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他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微弱，但还在。他又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脸颊，触手冰凉，仿佛血液都快要冻结。
“她…被抽取了…部分‘存在’…”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时猛地回头。
是苏晚。她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恢复了一丝冰冷的清明。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背靠着一个歪倒的货架，目光落在昏迷的林小雨身上，又扫过陆时脖子上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紫黑指印。
“颜灵的嫉妒领域…能复制…也能吞噬…”苏晚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忍的痛苦，她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冻结的怀表，“她…是纯净的‘管理者’载体…对颜灵…是大补…但强行抽取…会损伤本源…”她的视线移向冰柜门上那些模糊的冰霜符号，“密码…可能是…开启冰柜深层…连接‘念墟’核心的…钥匙…或者…陷阱…”
陷阱？陆时的心猛地一沉。颜灵那个无面女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这所谓的密码，会不会是她故意让小雨透露的？目的就是引他再次打开冰柜？
“那怎么办？不试怎么知道？！”陆时看着林小雨苍白的小脸，又感受着脖子上那如同定时炸弹般的指印，一股焦躁和绝望涌上心头。七天！他们只有七天！林小雨状态危急，苏晚重伤濒死，怀表损毁，他自己也快散架了！难道要坐以待毙？！
“咳…咳咳…”苏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她攥着怀表的左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臂上那些暗红色的反噬纹路似乎又活跃了一些，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债…还没还清…”她喘息着，目光却异常锐利地扫过超市的角落，最终定格在收银台后面那个积满灰尘的红色老式座机上。
陆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动。电话？钱无缺之前就是通过电话下达“邀请”的！难道…
苏晚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极其缓慢、却又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另一个‘债主’…”她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向冰柜，“密码…或许…需要…‘钥匙’…钥匙…在…冰柜…最底层…”
冰柜最底层？陆时猛地看向那个巨大的冷藏柜。最底层？那里除了冻成冰坨的鱼和肉，还能有什么？
“最底层…被…冻结的…时间…”苏晚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似乎随时会再次昏迷，“小心…冰里的…‘眼睛’…”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攥着怀表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超市里再次陷入死寂。冰柜的嗡鸣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陆时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晚和气息微弱的林小雨，又看向那个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冰柜，脖子上紫黑指印的阴冷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七天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密码？钥匙？陷阱？冰里的眼睛？
没有退路了。
陆时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带来一阵刺痛。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扶着旁边的货架，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断裂的肋骨处传来尖锐的抗议，但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踉跄着再次走向那个散发着寒气和未知恐怖的冰柜。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他伸出冰冷僵硬、带着细微伤口的手，再次抓住了那冰冷刺骨的门把手。
“嘎吱——！”
冰柜门被再次拉开！
更加浓郁的白色寒雾汹涌而出，带着生肉铁锈和某种更深邃的冰冷腥气，瞬间将他吞没！视野再次被翻滚的乳白充斥！
陆时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脖子上指印被激发的剧痛，瞪大眼睛，拼命向寒雾深处看去！他要找到冰柜的最底层！
寒雾翻滚，能见度极低。他只能看到里面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通往无底深渊。他摸索着，扶着冰冷的金属内壁，身体前倾，试图看清下方的结构。
冰柜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要大得多，似乎违背了物理规律。成排的金属搁架向下延伸，隐没在浓雾和黑暗之中。他隐约看到最下面几层似乎堆放着一些巨大的、被厚厚冰层覆盖的、轮廓模糊的东西，像是冻肉，又像是…别的什么。
最底层…钥匙…冻结的时间…
陆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冒险探身进去摸索。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高压电流过载般的刺耳杂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炸响！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是钱无缺的“利息点”！它又被触动了！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脖子上的紫黑指印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狂暴的阴冷能量如同失控的毒龙，瞬间从指印处爆发，狠狠冲向他全身的神经！剧痛、麻痹、眩晕、恶心…所有负面感觉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陆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抓住冰柜门的手瞬间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眼看就要再次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即将脱手的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他向后拖了一步，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时惊魂未定地转头！
是苏晚！
她不知何时竟又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挂着新的血痕，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那只布满暗红纹路的右手无力地垂着，而抓住陆时胳膊的，是她的左手！那只手冰冷得如同冰块，却异常稳定有力！她的眼神锐利得惊人，死死盯着陆时脖子上那个正在疯狂闪烁、散发出狂暴阴冷气息的紫黑指印，又猛地看向冰柜深处翻涌的寒雾！
“他在…定位！”苏晚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引爆…干扰…阻止你…找到钥匙！”
钱无缺！又是这个貔貅精！他在远程干扰！通过引爆“利息点”制造痛苦和失控，阻止陆时接触冰柜底层的秘密！
狂暴的电流杂音和阴冷能量的冲击让陆时头痛欲裂，视野模糊。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看着苏晚那摇摇欲坠却异常坚定的身影，一股狠戾之气猛地从心底窜起！
“操他妈的！”陆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挣脱苏晚的手——不是要后退，而是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狂暴的电流杂音和体内肆虐的阴冷能量！反而主动将身体里那股因为引爆指印而残留的、与怀表力量混合的、带着冻结气息的奇异能量，以及钱无缺此刻引爆“利息点”产生的狂暴阴冷能量…全部…强行引导向自己的眼睛！
“呃啊啊啊——！”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刺穿了眼球！仿佛有冰锥和烙铁同时在眼眶里搅动！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和刺目的冰蓝光芒充斥！眼球如同要爆裂开来！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视觉被摧毁的边缘！
他那双被强行灌注了混合能量的眼睛，穿透了翻涌的寒雾！穿透了冰柜内部的黑暗！视线如同被强化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冰柜最底层的景象！
在最底层，厚厚的、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冰层之下，冻结着的并非冻鱼或肉块！
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冰晶构成的…复杂锁具！
锁具的核心，是一个凹陷的、巴掌大小的圆形区域。区域内部，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微的、由更深的暗红色冰晶凝结而成的…扭曲符号！
那些符号的形状…和冰柜门上那几个模糊的冰霜符号…以及苏晚那块冻结的怀表表盘上的怪异符号…竟然隐隐有着某种…神似的轮廓！
钥匙孔！这就是钥匙孔！而密码…就是冰柜门上那些符号！
陆时强忍着眼球爆裂般的剧痛，贪婪地、拼命地记忆着底层冰晶锁具上那些细微符号的排列和形态！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印在他剧痛的视觉神经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看清最后一个符号的瞬间——
冰柜最底层，那暗红色的厚厚冰层深处，毫无征兆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纯粹的、死寂的黑暗构成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虚无之暗！
那只黑暗之眼“睁开”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古老到超越时间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击在陆时强行灌注能量的双眼之上！
“噗！”
陆时只觉得双眼如同被亿万根冰针刺穿！剧痛混合着极致的冰冷瞬间摧毁了他的视觉！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纯粹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黑暗！一股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温热液体，从他紧闭的眼睑下涌了出来！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抓住！”苏晚冰冷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那只冰冷的左手再次如同铁钳般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向后拖拽！
砰！
冰柜门在巨大的吸力下再次狠狠关上！将那只恐怖的黑暗之眼和无尽的寒雾重新封存！
陆时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剧痛流血、彻底失明的双眼，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抽搐。
超市里死寂一片。
只有冰柜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还有…陆时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喘息。
以及，他脑海中，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烙印下的、那冰柜底层冰晶锁具上…最后几个尚未完全看清的、扭曲诡异的…暗红符号。
密码…就在那里…但钥匙…到底是什么？而那只冰层下的黑暗之眼…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