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用碘伏棉签按住胳膊上渗血的纱布时,江晚晴正侧躺着喘气。后颈的冷汗浸湿了枕头,她刚想抬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被林辰先一步扶住了肩膀。
“别动,我来。” 他把玻璃杯递到她唇边,指尖避开她手背上的输液针孔。
温水滑过喉咙时,江晚晴看见他颈间的梧桐叶项链垂在自己眼前,叶片背面的刻字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纱布得换了。” 她偏头看向他胳膊上晕开的血渍,声音还有些虚弱,“护士说渗血超过硬币大就要叫她们。”
林辰把水杯放回原位,从床头柜抽出包新纱布:“小伤,不碍事。” 他低头拆绷带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刚才江晚晴说的 “校服破洞”,喉结轻轻动了动 —— 那年雨天把校服脱给她,校服确实破了个洞。
江晚晴蜷在被子里调整姿势,后背的伤口牵扯着疼,她索性放弃了坐起来的念头,只侧过脸看着林辰。他正用牙齿咬断纱布线头,下颌线绷出利落的弧度,颈间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锁骨,像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沈星若那声清脆的 “姐姐” 还在耳边回响,小姑娘把兔子书签塞进枕下时,眼里的纯粹像一汪清泉。
可越是这样,江晚晴越觉得不安 —— 她和林辰之间横亘的不仅是岁月,还有这个突然闯入的、与他们命运紧密相连的妹妹。可她仅仅只是妹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猛地往深渊里坠,四周是冰冷的暗流,裹着童年野狗撕咬的腥气、挡刀时肩胛骨的剧痛,还有刚才林辰指尖擦过她手背的温度,搅成一团混沌的漩涡。
散落的病历单就在她手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 “术后注意事项” 几个字时,林辰的手突然覆了上来。
不是紧握,只是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带着刚消过毒的凉意。
江晚晴抬头时,正撞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没有剧烈的情绪翻涌,只有些微泛红的眼尾,和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 —— 那是刚才帮她捡掉在地上的书签时沾到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这个问题在心里盘桓了太久,像根细密的针,不扎破总觉得难受。
“星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被伤口的钝痛扯得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他手背上的青筋。她怕答案,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个被两人共同认定的妹妹,会在他们之间扮演怎样的角色。
林辰的手指僵在她的指节上,像被烫到般猛地绷紧。这个问题像道惊雷在天灵盖炸开,他几乎是本能地想抽回手转身就走 —— 逃到走廊尽头,逃到医院楼下,逃到任何不用直面这道题的地方。可江晚晴攥得太紧,指腹下的青筋突突跳动,他咬着后槽牙才压下那股落荒而逃的冲动,太阳穴跟着 “咚咚” 直跳,震得耳膜发疼。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又落下,影子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晃了晃,像谁在无声地摇头。
他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针眼,忽然想起沈星若把兔子书签塞进枕下时,认真地说 “要保护好姐姐” 的样子,小姑娘眼里的信任像暖阳,晒得人心里发暖。
他抬手抚上颈间的梧桐叶,指尖在叶片背面的刻字上轻轻摩挲。病房的白炽灯突然恍惚成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眼前江晚晴的轮廓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坐在床头的身影。
那年他五岁,秋夜的凉气从窗缝钻进来,母亲正剧烈地咳嗽着。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草药味,一点一点抚过梧桐叶背面的 “温铃溪” 三个字,指腹在笔画凹陷处反复摩挲,像在确认什么珍宝。
“辰儿你看。” 母亲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胸口的起伏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煤油灯的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鬓角的白发被灯光染成浅金色。
她把半片梧桐叶举到他眼前,银链在昏暗中闪着细弱的光:“这上面有妈妈最好的朋友,以后看到和它能拼在一起的另一半,就是妈妈派来的星星。”
林辰的小手被母亲包裹着,能清晰地摸到她指节的凸起 —— 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的茧。他不懂什么叫 “另一半叶子”,只盯着母亲指尖下的刻字,觉得那三个笔画像三座小小的桥。
母亲忽然加重了手指的力度,梧桐叶的边缘硌得他掌心微疼,“你一定要放在心尖上疼,要保护好她!”
最后一个字落进空气里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好 “啪嗒” 一声掉在窗台上。母亲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沉沉夜色,看见许多年后的景象。她的指尖仍在 “温铃溪” 三个字上徘徊,直到把那片叶子重新系回他颈间,银链扣合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几次张了张嘴,喉结像被棉花堵住,舌尖抵着齿龈发苦。那些排练过无数次的答案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她是妹妹,” 林辰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些,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信的笃定,尾音在空气里颤了颤,“也是我们的妹妹。”
话音刚落,他就像被自己的话烫到似的猛地别过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纱布边角,碘伏棉签被攥得变了形,棕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床单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他不敢去看江晚晴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胳膊上的纱布发呆,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把后背的衬衫洇出一片深色,活像个被当场戳穿谎言的孩子。
江晚晴的指尖微微蜷缩,反握住他的手。林辰的掌心很暖,带着碘伏的味道,她忽然觉得后颈的冷汗好像没那么凉了。只是指腹蹭过他手背上跳动的青筋时,喉间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轻得像被风扬起的梧桐叶,刚落地就没了痕迹。
他没有靠近,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让她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混着颈间银链晃动的轻响。
“我去叫护士来换纱布。” 林辰想抽回手时,却被她轻轻拽住了。
江晚晴从领口摸出那枚鎏金铃铛,因为攥得太紧,铃身上的月华纹都硌进了掌心。她抬起手,动作有些迟缓,显然牵扯到了伤口,林辰连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腕。
“你看。” 她把铃铛柄对准他项链的叶柄小孔,轻轻一旋,“咔嗒” 一声轻响,两件信物合在了一起。银链穿过铃身形成的弧度,刚好能绕住两人交握的手指,“分分合合,都是一种形态 —— 合在一起,只是它的完美形状。”
林辰的指尖抚过衔接处的缝隙,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江晚晴却又轻轻一转,将铃铛拆了下来,重新系回自己颈间。她晃了晃脖颈,鎏金铃铛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把童年的月光摇成了碎银。
“分开也有意义,” 她望着他颈间的梧桐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你看这铃铛,它守着我的童年 —— 野狗扑过来时我攥着它发抖,躲在废品站读童话时它在口袋里发烫。而这片叶子,带着对铃铛的羁绊,在你那里长成了另一番模样。就像现在,你守着她的童年,我护着她的现在,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光,等待着相遇的那一天,才不会辜负相遇时的圆满。”
林辰的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口,看见铃铛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想起刚才她疼得发白的嘴唇,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把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抬起一半又停在半空。
江晚晴垂眸笑了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寂静里敲出规律的节拍,她的声音像被这节拍浸润过,带着种松弛的温柔:“我们可以牵手,可以相拥,就像小铃铛一样。累了的时候,能暂时挂在叶子上歇一歇,发出安心的铃音。可松开手,还是能各自往前走,因为心里知道,总有片叶子在等它扣回去。”
话音刚落,林辰的指尖突然动了动,试探着将蜷起的手指一点点舒展开。江晚晴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下意识地松开些许力道,却被他反手扣住了掌心。
两人的指尖在相触的瞬间都微微一颤,像被电流轻轻击中,随即,十根手指默契地交错、收紧,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那枚刚分开的信物所代表的羁绊,牢牢锁在了掌心。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些,卷起几片梧桐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输液管的药水恰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凉丝丝的触感让林辰指尖一颤,却握得更紧了。
林辰能感觉到江晚晴指节的微颤,抬眼时正撞见她垂着的睫毛,耳尖泛起的粉晕比输液管里的药水还要剔透。
他自己的后颈也在发烫,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热,揉进彼此的骨血里。
林辰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颈间的梧桐叶,“温铃溪” 三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他看着江晚晴颈间的铃铛,突然明白这场跨越多年的重逢,从来不是要谁依附谁,而是像这枚可合可分的信物 —— 既要有相拥的勇气,也要有各自守护的底气。
他终于抬手帮她别好了碎发,指尖碰到她耳廓的瞬间,鎏金铃铛轻轻晃了晃。“叮” 的一声脆响里,仿佛听见多年前那个雨天,自己对缩在墙角的小女孩说的那句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