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遵命。"
赵九单膝跪地时,甲胄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廊下的麻雀。
张浚忽然注意到他靴底的磨损,左脚的前掌磨得格外厉害,那是常年骑马踩马镫的痕迹,而右脚的后跟却异常平整,显见是近日才换的新靴。
靴筒里露出的袜角绣着朵极小的红芍花,与王彦亲卫营的标记分毫不差,张浚的目光在那朵花上停留片刻,忽然想起去年王彦生辰时,他亲手缝制的荷包上也是同样的图案。
三日后的黎明,赵九带回了消息。
老兵浑身裹着寒气,左额新添了道伤口,血痂与冻住的鼻涕粘在一起:"符离集的金兵不过千人,守将是个契丹降将耶律沙,整日在营中摆宴,帐外的酒坛子堆得比人高。"
他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麻布,上面用炭笔写着"粮中有诈",字迹歪斜,边缘绣着半朵火焰纹。
那是岳飞的火纹印的一半,张浚认得,当年岳飞被害前,曾托人送他一幅《出师表》,落款处盖着完整的火纹印,印泥里掺了朱砂与金粉,是岳家军独有的配方,据说能百年不褪色。
"粮库外有个汉人,看着像岳元帅旧部。"
赵九的声音压得极低,断指的手掌因为紧张而蜷曲,"他塞给我这布帛就跑,被金兵发现一箭射在肩头,跌进芦苇荡里了。"
说这话时,老兵的喉结异常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
张浚注意到他齿间沾着点褐色的粉末,那是淮河沿岸罂粟花的籽磨成的,寻常士兵绝不会碰这种东西。
张浚正欲细问,陈俊卿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官帽歪斜,袍角沾着泥:"相公!金使在殿外咆哮,说完颜亮已在汴梁称帝,杀了反对南侵的宗室,还放话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他手里攥着片撕碎的金国国书,羊皮纸上的女真文墨迹未干,边缘还沾着块风干的人血,那血色发黑,显见是被毒药浸染过。
窗外的狂风突然掀起,将廊下的桂树吹断了半枝,残枝带着满树繁花砸在铜印上,像层薄薄的血痂。
张浚猛地拍案,铜印震得跳起,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传我将令,明日卯时,兵发符离集!"
他俯身拾印时,余光瞥见赵九靴底的新泥里,混着几粒暗红色的罂粟籽。
那是淮河沿岸特有的作物,寻常士兵绝不会沾身,除非是去了罂粟田附近。
二、符离集的迷雾
符离集的黎明带着铁锈味。
张浚站在土坡上,看着李显忠的部队穿过晨雾,枪林如笋,甲胄上的霜花在初阳下泛着银光。
赵九牵着他的战马走在队列最前,跛足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提醒着什么。
老兵今日换了身新甲,却在左肋处刻意松了颗铆钉,甲片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露出里面贴身的麻布衫。
那布衫的领口绣着朵极小的红芍花,是王彦亲卫营的标记,当年王彦在秦州时,张浚曾亲手为他绣过同样的花。
"相公,前锋回报。"
陈俊卿的声音发颤,他指着远处的炊烟,那烟柱笔直得诡异,不似寻常军营的烟会随风飘散,"金兵的粮库是空的,营帐也是空的,灶膛里的火还没熄,锅里甚至温着粥。"
他递上块前锋带回的麦饼,饼皮上的芝麻排列整齐,显见是临安城最大的糕饼铺"福聚斋"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