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资卡交回来,家里缺什么该买什么,他眼睛都不眨。
一个写代码的程序员,理工脑。
不懂浪漫,好像是天经地义。
我一直觉得,日子嘛。
无非就是柴米油盐。
有人能把工资拿回来,就是福气。
直到林晚霞病了,她像一颗陈年的、带着酸腐回忆的地雷。
轰然投进了这个家。
我才惊觉。
周建国不是石头。
石头冰冷,不会笑。
周建国会笑。
他会一边给林晚霞梳那其实已经没剩多少光泽的白头发。
一边哼着跑调的歌。
哼的居然是《甜蜜蜜》。
林晚霞也靠着他,用沙哑走调的声音跟着哼。
他们坐在洒满午后阳光的沙发角落。
自成一个小世界。
弥漫着一种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叫做「旧梦重温」的酸腐气味。
我站在厨房油腻腻的水池边洗碗。
水声哗啦啦。
盖不住他们喑哑跑调的合唱。
透过油腻的窗户玻璃,我看见周建国眼里的水光。
温柔得快溢出来。
对着的,是林晚霞沟壑丛生的侧脸。
那一刻。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白月光」。
哪怕她已经疯癫痴傻,哪怕她容颜枯槁。
她也是周建国心尖上那滴擦不掉的蚊子血。
而我薛春兰。
不过是墙上那一片碍眼又无声的饭黏子。
也许他早已不爱此刻这个失禁的、邋遢的、喜怒无常的林晚霞。
但我亲眼看见了。
他眼中那汹涌的、对十八岁林晚霞的柔情。
蚀骨入髓。
四十年婚姻。
我第一次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
六十五岁才知道这个真相。
是太晚。
身体佝偻了,眼花了,皱纹爬满了。
力气也快榨干了。
还是不算晚?
好歹喘着气,没到闭眼那一天。
那天地上那片混杂着脚印的狼藉。
我睡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生物钟叫醒了我。
却第一次没有立刻爬起来冲向厨房。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
被窝很暖。
隔壁是周建国微微的鼾声。
还有林晚霞梦中偶尔无意识的呓语。
我躺着。
闭上眼。
心里空荡荡的。
竟然没有一丝往日的负罪感。
我踏踏实实睡到了日头晒屁股。
七点整,我才慢吞吞下床。
拉开卧室门。
客厅惨不忍睹。
昨夜踩过的脚印干涸在地砖上,和凝固的粥粘在一起。
茶几上全是林晚霞撕的花瓣碎屑。
昨晚她随手乱扔的脏外套,还瘫在沙发扶手上。
周建国正笨手笨脚地给林晚霞喂药。
他抬眼看到我,眉头习惯性一皱。
「怎么才起来?买个菜这么磨蹭?你林姨都饿慌了。」
我放下包,挂好外套。
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
「饿慌了你就给她做,等我干什么?」
4 厨房的狼藉
周建国大概是四十年来第一次进厨房。
不是为了端吃的。
是尝试给自己和林晚霞弄口吃的。
我躺在卧室床上。
听着外面兵荒马乱。
水龙头哗啦哗啦响。
锅碗瓢盆叮叮咣咣。
林晚霞在客厅突然又哭又叫,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又要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