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没作声。怨毒藏在她眼底,像绣错了色的线,遮不住的。

定亲宴前三日,苏明漪的《百鸟朝凤图》挂在客厅中央。宾客们围着称赞,眼角的余光却在挑刺。凤凰尾羽用了侧锋,仙鹤腿骨是枯笔,满幅墨色发闷,像堆在一起的煤渣。

“妹妹觉得怎么样?”她把画轴往我面前凑,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作响。

“这画不是你一人画的吧?”我的声音不高,够周围人听见。

她的脸唰地白了,“你胡说!”

“凤凰尾羽用侧锋,仙鹤腿骨用中锋。”我指尖点过画轴,“侧锋的墨色发死,中锋的带着活气,明显出自两人之手。侧锋的手劲忽轻忽重,一看就是生手。”

窃窃私语漫过来,像潮水上了岸。她突然拔高声音,脸涨得通红,“你们懂什么!这是新创的画法,凤凰张扬用侧锋,仙鹤端庄用中锋!”话没说完,一个喷嚏打出来,画轴晃了晃,边角的梅香墨痕又晕开了些,像块没擦净的胭脂。

女眷们笑着打圆场,把话岔了过去。我转身出了客厅,知道多说无益。定亲宴那日,自会有分晓。

书房的门虚掩着,墨香混着旧书味漫出来,像母亲画架旁的气息。书架最高层,紫檀木盒子的锁扣上,刻着朵小小的墨莲——和生母残墨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搬来凳子,踮脚取下盒子。铜锁咔嗒开了,《墨法秘录》躺在里面,封面的字迹是母亲的,墨色里藏着松烟的清劲。

第一页上写着:“墨法,贵在活。一笔一划,需如行云流水,忌僵。”

指腹抚过字迹,泪突然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湿。原来母亲一直在这里等我。那些年在书画铺的苦,那些被人嘲笑的“粗鄙”,突然都有了归宿。

4、

太傅府的定亲宴,红绸从大门缠到后院,风一吹,像条活过来的火龙。

宾客们的衣香鬓影里,虚伪的笑沾着脂粉气,眼角却都往客厅中央瞟——苏明漪那幅《百鸟朝凤图》挂在最显眼处,墨色僵得像没化的冰。

苏明漪裹着大红礼服,凤冠上的宝石晃得人眼晕。她时不时踮脚望门口,嘴角的笑僵着,像被冻住的湖面。

我立在角落,月白衫子素得像没染色的宣纸。手里的《墨法秘录》被指尖摩挲得发暖,封面的墨莲磨出了浅痕。心湖静得很,像研好的墨汁,不起一丝波澜。

太傅老夫人的石青色诰命服踏进门时,空气都凝了凝。她的眼扫过红绸,掠过宾客,最后落在《百鸟朝凤图》上。

“这画倒热闹。”她走近,玉扳指抚过画轴,在凤凰尾羽处停了停。

苏明漪往前凑,声音甜得发腻,“画了三个月呢,里面的鸟儿都有讲究。”

老夫人的眉突然蹙起,像被针戳了下,“凤凰的尾羽,怎用了侧锋?”

苏明漪的脸唰地白了,指尖绞着裙角,“我……我瞧着侧锋张扬。”

“胡闹!”老夫人的声音沉下来,带着画院练出来的威严,“你母亲的画,向来用中锋行笔,一笔到底,力透纸背。这点门道都不懂,也敢说自己是她的女儿?”

她的嘴唇哆嗦着,像被风吹得发抖的线头。那些偷来的技法,终究是浮在表面的油花,经不住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