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面只有五个字和一个表达强烈情感的符号:「会没气泡的!!!」

三个叹号触目惊心,无声地咆哮着她的不解与控诉。

顾屿被这突如其来的“传书”惊得稍稍一顿。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瞟了一眼纸条,没有林葵预期的诧异或窘迫,反而掠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仿佛收到的是一个值得深究的物理实验现象报告,而不是一个快要被他的“愚蠢行为”气疯的少女怒吼。

只见顾屿动作极稳,慢条斯理地从笔袋里抽出一把透明塑料尺——尺子干净得像新买的,在下午闷热的空气中反射出几不可察的微光。他用尺子精准无比地压平了纸条边缘,甚至轻轻抹平了林葵“愤怒”推过去时产生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

然后,在林葵几乎要将笔捏碎的焦灼注视下,他翻过纸条,摊平在掌心。他用的不是平时写作业的蓝色水笔,而是另一支笔——一根红色的、纤细的绘图针管笔。笔尖在粗糙的纸条背面落下,发出轻微而稳定的“沙沙”声。他没有写字,他直接在画!

一个标准的盛放液体的长方体容器(比例精准得如同教科书插图),上方明确标注“CO₂”,几道代表气体分子的优雅小圆点,在容器上方、下方、甚至液体内部有序分布。箭头!清晰的受力分析箭头!向下的重力,来自液体的浮力,分子运动的随机碰撞方向……旁边是密密麻麻、林葵需要费力辨认的公式草稿:「亨利定律 K_H = 0.034 mol/kg·bar」,一行小字严谨注明前提条件:「恒温4℃时溶解度最高」。

当那张承载着“物理世界的终极解答”的纸条被用那把尺子压平边缘、原路推回林葵桌上时,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三秒钟。她低头死死瞪着那画满了分子、箭头和冰冷公式的纸条背面,又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前排的少年已坐得笔直,专注地凝视着黑板,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保温杯是否能留住灵魂气泡”的世纪大讨论从未发生。唯有他微微支棱在短袖领口外那一点耳廓,似乎出卖了他一点点,悄悄爬上了一抹极淡的、与窗外灼热夕阳如出一辙的薄红,不知是热得,还是别的什么。

林葵捏着那张荒谬而沉重的纸条,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物理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变得遥远模糊。她觉得自己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噗”的一下,像可乐罐被拉开后猛烈冲出又瞬间被拍散的泡泡,破灭了,只留下一点莫名的、微酸的怅惘,以及一点……更多的茫然。

顾屿的数学作业本,在初三(2)班,那是堪比诺亚方舟船票的存在,是学渣们在滔天题海、濒临溺亡之际唯一的救命浮木。它以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方式在全班流通,经历了三十七次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紧急情况下“救急”(俗称抄作业)的洗礼,封面早已不再崭新,边角磨损,书脊微微散开,内页纸张也略显松弛,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油墨、汗渍和无数指印的、独属于知识的烟火气。

林葵作为此本的第三十七位“紧急征用户”,此刻正埋首在放学后的课桌上奋笔疾书。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窗外天色已暗。她笔走龙蛇,“借鉴”着顾屿写下的几何证明步骤,那些精准的辅助线、复杂的计算过程在她笔下流淌,速度快得像有鬼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