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些“想起”的东西。它们如同深水炸弹,在她毫无防备的意识深处引爆。
一次,她坐在办公室的茶水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同事随口聊起一部老电影,提到里面有个角色在某个海滨小镇的悬崖上弹琴。同事还在描述着电影的剧情,林晚的脑子却“嗡”的一声。一个地名,一个极其具体的、她从未去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地名——“海崖镇”,如同从深海中浮出的岛屿,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悬崖边呼啸的风声,带着咸腥的海水气息,猛烈地灌入她的想象。风中,似乎还夹杂着微弱的、被撕碎的钢琴声,断断续续,孤绝而悲凉。
还有一次,她下班路过一家乐器行的橱窗。里面陈列着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琴身光洁如镜。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琴键旁一个不起眼的、用于固定谱架的小小金属旋钮。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焦虑、挫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情绪,毫无缘由地冲垮了她的心防。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金属旋钮时细微的纹理,以及随之而来想要狠狠将其拧断的冲动。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激烈情绪让她僵在原地,脸色发白,橱窗玻璃倒映出她茫然失措的脸。
她开始刻意回避任何与音乐相关的东西。路过街角的琴行,她会加快脚步,低下头。电视里偶然飘出钢琴曲的片段,她会立刻抓起遥控器切换频道,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同事谈论音乐会,她会借口走开。她甚至把自己旧手机里几首用于助眠的轻音乐钢琴曲都删得干干净净。
然而,逃避是徒劳的。那个幽灵,那个陈默,他的碎片已经渗透进来。它们像墨汁滴入清水,起初只是一缕缕飘散的痕迹,但扩散的速度和范围,正在超出林晚的控制。每一次闪回,每一次情绪的入侵,每一次陌生的“记忆”涌现,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她原本清晰的自我边界上,刻下了一道道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她感到自己正在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滑向一片由两个灵魂碎片搅成的、浑浊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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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架钢琴像个不请自来的幽灵,突兀地矗立在林晚公寓客厅的角落里。哑光的黑色漆面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沉默而固执的光泽。它属于上一任租客,一个匆匆搬走的音乐系学生。房东懒得处理,只轻描淡写地说:“放着吧,地方够大,万一你想学呢?租金给你便宜点。”
林晚从未想过学琴。她对音乐仅有最浅显的欣赏,仅限于咖啡馆里充当背景的白噪音。这架琴对她而言,起初只是一个巨大、沉默、碍眼的家具。她绕着它走,仿佛那光滑的黑色表面会咬人。它像一块吸音的海绵,吞噬着房间里的声响,只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每次目光无意中扫过它,那黑白分明的琴键就像一排整齐而冰冷的牙齿,无声地提醒着她脑海中那些属于陈默的、混乱的钢琴声碎片。
她试过用一块巨大的、深灰色的绒布将它整个罩起来,试图将它从视野里彻底抹去。然而,那绒布覆盖下的轮廓,反而像一个蛰伏的巨兽,在寂静中散发出更强烈的存在感。属于陈默的幻听并未因此减少,反而在寂静的深夜,那脑中盘旋的破碎音符似乎更加清晰、更加执着地敲打着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