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被水洇过,有些笔画晕成了一团,像未干的泪痕。
王建军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铁皮盒“啪”地掉在脚垫上,里面的纸散了一地。他突然想起陈姨手腕上的红绳,想起她每次给爷爷喂粥时,总先用手背试温度的动作——那动作,和他母亲当年喂他的样子,一模一样。他还想起陈姨做的红薯粥,甜丝丝的,和父亲总念叨的“1962年那碗救命粥”一个味。
“爸,你怎么了?”王萌萌的声音带着担忧。
王建军没说话,猛地发动汽车,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黑印。他要回老宅,现在就去。他要问问陈姨,问问他爹,那个被红绳系着木莲送走的姑姑,是不是……是不是这十年一直守在他们身边?
四、灶台上的红薯粥
陈姨在厨房熬红薯粥。
铁锅坐在煤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甜丝丝的热气混着煤烟味,漫出厨房,飘进堂屋。爷爷坐在轮椅上,望着厨房的方向,缺指的手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和锅里的气泡声重合。他手边的青瓷杯里,温着的花茶快凉了,陈姨每隔一会儿就会进来换一次水,十年如一日。
“叔,粥快好了。”陈姨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红薯块煮得烂熟,把米粥染成了浅褐色,和1962年那天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天也是这样的春天,风里带着点冷意。她饿了三天,躺在土炕上,听着外面人喊“饿死了”“没粮了”。突然,爹(那时候她还叫他爹)冲进来,手里捧着半块红薯,塞给她:“秀莲,吃了这个,爹带你去找吃的。”红薯是生的,硌得她牙床疼,可她舍不得吐。
她跟着爹走了很远的路,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遇见个背着麻袋的男人。爹把她的手放进男人手里,从兜里掏出根红绳,绳尾系着朵小木莲:“听话,去了那边有饭吃,爹会接你回家。”红绳勒得她手腕疼,她哭着拽住爹的衣角,却被男人用力扯开。她看见爹的手在流血——后来她才知道,为了那半块红薯,他被打断了手指,还丢了队长的差事,再也不能给她找吃的了。
“秀莲……”爷爷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试探,“粥里放糖了吗?”
陈姨手一抖,糖罐差点掉在地上。她从没告诉过爷爷自己爱吃甜的,可这十年,他每次喝红薯粥,都会让她多放半勺糖。上次她感冒,爷爷让萌萌给她带的药,也是她小时候爱吃的水果味。是巧合吗?还是……他早就认出那半朵木莲了?
她端着粥走出厨房时,正好撞见王建军冲进来。他的眼睛通红,手里攥着那张作业本纸和半朵木莲,像攥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你是我姑,对不对?”王建军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你就是王秀莲,1962年被我爷用红绳系着木莲送走的姑姑!”
陈姨的粥碗晃了晃,褐色的米粥溅在蓝布围裙上,像块洗不掉的疤。她没说话,只是看着爷爷,红绳上的木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那是她找了五十年的东西,原来一直被他收着。
爷爷在轮椅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却挣扎着想去够陈姨的手。他没力气站起来,只能伸出缺指的手,指尖颤巍巍地朝她的红绳探:“秀莲……爹对不起你……当年我断了手指,当不了队长,家里只剩半袋红薯,建军还发着烧……我不送你走,你会饿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