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它们确实无法长存,”
他凝视着手中脆弱的小舟,眼神却异常清亮,
“但在沉入水底之前,它们确曾见过星光,听过风声,被某双眼睛郑重凝望过。”
他俯身,将小船温柔地送入水中,目送它随波逐流,
“这存在的一刻,便是它全部的意义与重量了。存在过,便已足够。”
小船在波光中打转,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义无反顾地漂向河流深处,漂向那不可知的、名为遗忘的远方。
叠舟者坐在那里,不停地折着,送着,像一位沉默的祭司。
纸舟随波浮沉,前赴后继,形成一条脆弱而执拗的航线,
它们不是对抗消逝的堡垒,而恰恰是以自身必朽的旅程,汇入那亘古涌流的河水本身。
长存的青铜终被遗忘苔痕覆盖,沙上字迹亦被新沙掩埋,唯有无数脆弱的纸船,以消亡为桨,
在真理之河的流淌中,刻下了一道道瞬间的、却从未止息的水痕。
守碑人沉默地站在水边,看着叠舟者枯瘦却灵巧的手重复着那看似徒劳的动作。
青铜碑的阴影斜斜地压在他的背上,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河对岸,沙地上的喧嚣依旧,流光溢彩,吸引着新的访客驻足流连,又匆匆离去,如过江之鲫。
“存在过…便已足够?”守碑人咀嚼着这句话,青铜般冷硬的心似乎被那脆弱的纸船轻轻撞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望向自己守护的巨碑,那上面刻满了先贤的智慧、历史的沧桑、史诗的壮阔,每一个字都曾凝聚着创造者渴望不朽的灵魂。
然而此刻,它们静默在永恒的阴影里,无人问津,字里行间仿佛也透出一种被遗忘的孤寂。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所谓的“永恒”,竟如此冰冷,如此沉重,沉重到连时间本身都几乎要将它压垮。
叠舟者似乎并未期待他的回应,只是继续着他的工作。
他的动作从容而专注,仿佛每一次折叠,每一次放手,都是与流水、与时光、与消逝本身达成的一次神圣契约。
纸船载着或喜或悲、或奇或幻的微小世界,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列队前行,驶向那名为“遗忘”的深邃远方。
它们有的很快被浪花打湿,边缘卷曲,缓缓沉入水底;
有的则顽强地漂得更远,直到化作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白点。
就在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步履蹒跚地来到河边。
他既没有走向沉重的青铜碑,也没有被沙地的流光吸引。
他默默地在叠舟者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写满了字的纸。
那纸上墨迹斑驳,字里行间仿佛浸透了岁月的叹息与欢笑。
老者没有言语,只是学着叠舟者的样子,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开始折叠那张写满故事的纸。
纸页在苍老的手指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低语着它承载过的时光。
守碑人屏息凝视。很快,一艘略显笨拙却饱含深情的纸船在老者手中成形。
船身上,还能隐约辨认出墨痕勾勒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