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桂花香断魂
桂花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坠在风里，又被风揉碎了，拂过石桌。石桌上两只青瓷茶杯，水面被这无形的香气掠过，漾开一圈圈短促细小的涟漪，如同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白辞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水早已温凉，他眼睫低垂，一饮而尽。喉咙里滑过的微涩，不知是茶，还是别的什么。
“他还有多久？”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满树盛开的、过于喧嚣的金桂。
石桌对面，孟婆一身素净的灰布袍子，目光落在白辞脸上。那张脸依旧清俊出尘，眉宇间却锁着山峦般化不开的沉郁。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低，如同叹息本身：“还有三个时辰，尊上……结局已定，您何苦再耗费所剩无几的内力，强留这须臾？终究是……镜花水月。”
白辞的目光越过孟婆肩头，落在远处静静立着的人影上。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身形清瘦，微微佝偻着背，仿佛一株被风霜摧折过的细竹。他垂着头，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这是我的选择。”白辞的视线胶着在那片苍白的下颌上，声音低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凿出来的，“他的牺牲，皆因我而起。我只要……这最后三个时辰。”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想再陪陪他。”
孟婆又是一声悠长如古井寒水的叹息。她没再言语，只侧了侧身，对着那呆立的人影招了招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那一直垂着头的影子，像是被无形的线扯动，缓缓地、一步一步挪了过来。他的脚步拖沓而滞涩，每一步都像踩在深不见底的泥泞里，足下的青石板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呻吟。
他走到白辞近前，依旧低着头。白辞伸出手，动作轻得如同拂去花蕊上最微小的尘埃，指尖虚虚地碰了碰那人的衣袖。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像握住了一块深秋的寒冰。白辞心头猛地一揪，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跟我来。”白辞的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如同在哄一个梦游的孩子。他引着那人，走向石桌旁另一只空着的石凳。那人毫无反应，任由白辞牵着他冰凉的衣袖，像一尊失魂的木偶，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石凳上。石凳冰凉，他坐得笔直僵硬，毫无生气。
白辞坐回原位，拿起那只空置的青瓷茶壶。壶身温润如玉，是极好的瓷胎。他提起壶，清亮的茶水注入另一只空杯，水声泠泠。他将那杯新沏的茶轻轻推到对面，推到那双搁在石桌上、同样僵直的手边。
“小家伙，”白辞微微倾身，目光描摹着对方低垂的、被黑发完全遮掩的侧脸轮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嵌进一点笑意，如同往昔无数个在桂树下品茗的午后，“你说过的，最喜欢和我坐在这里，喝一杯清茶，看看花落。”
小小的石桌静默无声。只有风穿过浓密的桂花枝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几朵细小的、金灿灿的桂花被风摇落，无声地飘坠在石桌表面，落在两人之间的茶杯旁。白辞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低垂的头上，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一个渺茫的神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