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姥姥像是卸下了心事。她开始在饭桌上抢着给我夹菜,说"长身体呢,多吃点";开始在父亲修农具时搭把手,递个螺丝钉、扶个木板;开始在晚饭后跟我们一起看电视,点评电视剧里的人"太坏了"。
有次她跟母亲说:"我这身子骨,说不定要麻烦你们到最后了。"母亲笑着说:"您能麻烦我们,是我们的福气。"我看见姥姥转过身去擦眼睛,窗外的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色。
冬天的时候,父亲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安了台新的电暖气,说:"妈住这儿暖和,离厨房也近。"姥姥看着崭新的被褥,摸着墙上的暖气片,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我这辈子值了。"
舅舅后来又来过几次,见姥姥住得踏实,也就不再提接她回去的事。有时他生意上遇到难处,父亲还会帮衬一把,说"不管咋说,你是我小舅子"。母亲私下里跟父亲说:"你咋还帮他?"父亲说:"咱帮他,不是为他,是为了你妈心里舒坦。"
现在姥姥在我家住了三年,身子骨还算硬朗。每天早上,她都会和父亲一个浇水,一个拔草,像老搭档似的。父亲总说:"你姥姥种的青菜,比超市买的鲜。"姥姥就笑得合不拢嘴,缺了的门牙露出来,像个孩子。
那天傍晚,我看见姥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父亲蹲在她旁边,给她剪脚趾甲。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姥姥说:"你爸比我那口子还细心。"父亲嘿嘿笑,手里的剪刀轻轻的,生怕弄疼她。母亲站在门口看着,眼里有光。
这世上最暖的,不是华丽的房子,是有人把你当家人;不是动听的承诺,是用行动告诉你"别怕,有我"。就像我家的院子,因为有了姥姥的笑声,有了父亲的担当,有了母亲的温柔,才成了真正的家,一个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安心住到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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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开春,舅舅的建材店出了事。
那天半夜,电话铃刺破寂静。我听见父亲接起电话后"嗯"了几声,然后说:"别急,我马上来。"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他匆忙套衣服的背影上。
"怎么了?"母亲支起身子。
"建设资金链断了,债主堵在店里。"父亲系鞋带的手顿了顿,"他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母亲叹了口气,起身从衣柜深处摸出个布包。我眯着眼看见她数出三沓红钞票,那是给我准备的上大学用的钱。父亲接过钱,轻轻带上门走了。
姥姥其实也醒了。我听见她在隔壁房间翻身的声音,像秋风吹过干枯的玉米叶,沙沙响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我起来上厕所,看见姥姥已经在厨房忙活。她佝偻着腰,把白菜一层层抹上辣椒酱,那是舅舅最爱吃的辣白菜。晨光透过纱窗照在她手上,皲裂的皱纹里嵌着红艳艳的辣酱。
"姥姥,您不是说让舅舅吃点苦头吗?"我揉着眼睛问。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哪个当娘的,真舍得看孩子遭罪。"一滴水珠落在白菜帮子上,不知道是露水还是眼泪。
父亲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裤脚上沾满泥点。舅舅跟在他身后,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进门,舅舅就"扑通"跪在姥姥跟前,额头抵着地板:"妈,我对不起您..."
姥姥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她想去扶,又缩回手,最后只是用围裙擦眼睛:"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