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来!”周立仁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扶住林同学!她的脚扭伤了!你们俩负责搀扶她,务必跟上队伍!快!”
他的指令清晰有力,瞬间给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找到了主心骨。她们立刻跑回来,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架住玉亭的胳膊。玉亭身体的重量瞬间分担到两个同学身上,脚踝的剧痛得到了一丝缓解,但心中的那份难堪和冰冷却更深了。她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他跟后面,就这样,在凄厉的警报声和令人窒息的混乱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奇特的队列:张慧和陈淑华咬着牙,奋力支撑着几乎无法行走的玉亭,艰难地向前挪动;而周立仁则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屏障,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他挺拔的身影,深青色的长衫在奔逃的人流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不断地用身体和手臂挡开侧面偶尔冲撞过来的惊慌学生,用严厉的喝止声警告那些试图推搡的人,为前方三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开辟出一小片相对安全的空间。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角落,确保后方没有掉队或踩踏的风险。
轰炸机走了,学生们,老师们又不得不恢复学校秩序继续上课。玉亭脚踝在一周后终于消肿,可以勉强正常行走,只是用力时还会隐隐作痛,回到教室上课那天,刚好有一节周立仁指导的书法课,课堂时间过半时,临帖任务完成,作业陆续交到讲台上。周志仁开始巡视,偶尔驻足指点。教室里渐渐弥漫开一种完成功课后的松弛。学生们开始随意涂写,在米黄色的毛边纸上信笔挥洒,有的写自己的名字,有的写喜欢的诗句,有的只是无聊地画圈。
玉亭也放下了临帖的严谨。她看着手边剩下的米黄色毛边纸,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脚踝的隐痛、对远方哥哥的担忧、寄人篱下的孤寂、还有那被现实无情碾碎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少女心事……种种情绪像藤蔓般缠绕心头。她渴望一种力量,一种能让她真正站稳脚跟、不再随波逐流、不再需要他人庇护的力量。她想挣脱这沉重的一切,她想快快长大。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提笔蘸墨,在那张柔软微黄的毛边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亭亭欲立”笔锋流畅,只是,那个本该是“玉”字的地方,她鬼使神差地,写成了一个“欲”字。
亭亭玉立”是形容女子姿态美好,而“亭亭欲立”……却像一句无声的呐喊,一个隐秘的祈愿——渴望独立,渴望挺拔,渴望自己扎根、自己站立的树。
写完这四个字,玉亭自己都愣住了。她看着那个刺眼的“欲”字,心头猛地一跳,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慌忙想将纸揉成一团。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桌旁。玉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她不敢抬头,只能僵硬地盯着那张写有“罪证”的纸,手指冰凉。
周立仁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米黄色的毛边纸上。他看到了那四个字,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被刻意写错的“欲”字。他的目光在那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是讶异?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