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我在县城菜市场腥臭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刮鳞、破肚、掏肠,双手永远洗不掉的鱼腥味。冰水浸泡得关节僵硬生疼。那天,一个熟客叼着烟闲聊:“听说了吗?张屠夫家那傻儿子,拿着你那份彩礼钱,买了辆二手小汽车,嘚瑟得很呐!” 我握着那把沾满鱼血和粘液的刀,看着案板上一条垂死挣扎、腮帮还在一张一合的胖头鱼,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眼泪混着鱼鳞的黏液,无声地滑落。案板上的鱼眼,空洞地瞪着我,像在嘲笑我早已死透的人生。
“晚秋?” 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深渊里拽了出来,他关切地敲了敲我的桌子,“志愿考虑得怎么样了?以你的成绩,冲击北化的王牌专业都很有希望。老师看好你。”
我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那沉重的过往。指尖下意识地用力,在草稿纸上那个“北化”二字上狠狠按下去,纸页被戳破,皱出一个深深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小坑。我抬起头,目光穿过老师镜片后温和的眼睛,望向窗外那喧嚣得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空的蝉鸣,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老师,我决定了,就报北京化工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
这一次,我不仅要考出去,更要带着一件撕不碎的铠甲,撞开那扇禁锢了我两世的牢门。
二 孤注一掷的棋局
志愿填报的日子终于到了。我把自己反锁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吹出的风也是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电脑屏幕上,北京化工大学官网深蓝色的界面显得格外庄重。首页中央,那个由抽象分子结构组成的校徽,简洁而充满力量感。我盯着它,久久没有动作。
上一世的教训刻骨铭心。偷偷填完志愿的窃喜,在母亲翻出我藏在书包夹层里的志愿草表时,瞬间化为乌有,换来的是更猛烈的风暴和更严密的监视。这一次,我像在下一盘不能输的棋。志愿填报系统,我设置了连自己都要默念几遍才能记住的三重复杂密码。确认短信发来的瞬间,我几乎是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阅读、确认,然后立刻删除,连带着把发送短信的那个陌生号码也拉入了黑名单。做完这一切,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薄薄的旧T恤。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迅速切换了浏览器页面,本地师范学院的招生简章跃然屏上。门被推开,母亲周雅琴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红色的瓜瓤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诱人,也格外刺眼。
“大热天的,别老闷在屋里,吃点瓜。”她把盘子放在堆满旧书的桌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屏幕,“看得咋样了?想好报哪个师范没?咱县里的师范就挺好,离家近,花钱少。”
我压下喉咙口的酸涩,拿起一块西瓜,机械地咬了一口。甜腻冰冷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却激不起半点愉悦。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我用手背随意抹去,声音努力装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嗯,妈,我想好了,就报师范。毕业了回来当老师,离家近,也……安稳。” “安稳”两个字,我说得格外重,像在说服她,更像在说服自己那颗躁动不安、渴望逃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