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仿佛为了更彻底地取悦怀中的新人，又得意地补了一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她熬通宵写的那些玩意儿，全被我打包扔给了买家，废纸还能换钱呢，她？也就这点价值了！”
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而满足的娇笑，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狠狠刮过我的耳膜。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带着一种粘稠冰冷的质感，压迫着胸腔。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膏像。冰凉的杯壁紧贴着掌心，那点残存的微弱温度反而成了灼烫。露台外城市的光河无声流淌，映不进我眼底分毫。
心口那片原本酸涩的淤塞之地，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猛地凿开了。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崩塌，反而是一种奇异的、空洞的清醒。仿佛一直支撑着某个脆弱建筑的承重墙轰然倒塌，废墟之后，露出的却是平整坚硬、寸草不生的地基。五年岁月构筑的信任堡垒，原来只是建立在流沙之上，一句“废纸换钱”，便足以让它彻底烟消云散。
那点残留的、关于爱情与牺牲的疼痛，被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核心。
我缓缓抬起手，杯中香槟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刺痛感。我转身，动作稳定，重新没入身后那片喧哗鼎沸的暖光之中。舞池里人影绰绰，裙摆飞扬，轻快的舞曲如潮水般涌动。有人向我举杯示意，我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回应一个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脚步却未曾停留，径直穿过旋转的光影和谈笑的人群。
目标明确地走向角落一张无人问津的备用服务桌。指尖在冰桶里拨弄了几下，挑出一片形状还算完整的柠檬，放入新取的空杯中，又从旁边的容器里夹了两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块坠入杯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最后，拿起一瓶纯净水，透明的液体注入杯中，冲淡了柠檬的酸涩。
比起香槟迷离的气泡和虚幻的甜味，此刻，清醒才是唯一的诉求。
水杯握在手里，冰凉坚硬。我拿出手机，屏幕幽光映亮指尖。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名字——吴教授。这位亦师亦友的学界前辈，在我当初为了陈锐婉拒他推荐的海外顶级研究机会时，曾毫不客气地直言：“季然，爱情可以给你一点暖，但给不了你真正的根基。最不牢靠的东西，就是人心。”那时，我固执地认为他不懂。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终于落下，敲出一行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个冷静的实验报告结论：
【吴老师，您是对的。爱情，确实是最不牢靠的算法。】
消息发出，没有期待回复。我按熄屏幕，将手机放回手包。目光投向舞池中央，陈锐不知何时已回到那里，正拥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宾旋转，脸上是那种惯常的、近乎完美的迷人笑容。林薇薇站在不远处，痴迷地望着他，手里紧紧攥着小手包，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周旋于不同面孔之间，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露台角落那场背叛的戏码从未上演，仿佛我季然，这个五年间倾注了所有才华与心血去支撑他的女人，真的只是一张可以随意揉皱丢弃的废纸。
胸腔中那片废墟之上，某种久违的、坚硬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清水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一路蔓延，浇熄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温热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