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贾仁耀抱着他那宝贝包袱,猫着腰,顺着墙根阴影,像只真正的耗子一样往前溜。他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先猫着,等天黑透了再想法子溜出去。这宅子大得离谱,回廊曲折,他晕头转向地摸到一处偏僻的小院。院中一棵老槐树亭亭如盖,旁边有间不起眼的厢房,窗户只透出微弱的光亮。门似乎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就这儿了!贾仁耀心中一喜,蹑手蹑脚凑过去,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一股更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木味扑面而来。房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桌,一椅,一张硬板床,一个巨大的书架塞满了书卷,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正大光明”四字条幅。一个穿着半旧青色棉布长衫、背影清瘦的人,正背对着门,弯腰在书架最底层费力地翻找着什么,嘴里还低声咕哝着,似乎为找不到某本书而烦恼。

贾仁耀悬着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哇,终于找到“自己人”了!看这寒酸样儿,肯定是这府里哪个不得志的账房先生或者老管家!他瞬间恢复了江湖本色,脸上堆起夸张的、仿佛见了亲兄弟般的笑容,几步抢上前去,重重一巴掌拍在那清瘦背影的肩膀上。

“嘿!老哥哥!可吓死兄弟我了!”贾仁耀的声音又脆又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外头那群鹰爪孙,追得老子鞋都快跑掉了!幸亏翻墙进了咱这宝地!安全了,哈哈!”

那翻书的身影猛地一僵,动作停滞了。似乎没料到身后会突然冒出个人来。

贾仁耀却浑然不觉,只当对方也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着了。他熟稔地挤到那人身侧,一边自来熟地探头探脑看对方在翻什么,一边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怀里硬邦邦的蓝布包袱,发出悦耳的银锭碰撞声。

“不过老哥你放心!这趟买卖值!真他娘的值!”他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兄弟我新鼓捣的‘金枪不倒神仙散’,专供城西那些有钱有闲的老棺材瓤子,嘿,那叫一个供不应求!银子流水似的进来!”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股子暴发户的炫耀劲儿,神秘兮兮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猜猜这回分红有多少?这个数!够咱哥俩买座小山头,当土皇帝都绰绰有余!回头咱俩……”

贾仁耀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被他拍肩膀、并试图分享“胜利果实”的这位“账房先生”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瘦、棱角分明的脸。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肤色偏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埋首书卷的苍白。两条眉毛又黑又直,斜飞入鬓,此刻正紧紧拧成一个凌厉的疙瘩。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寒光四射,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惊愕、被冒犯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种居高临下、审视蝼蚁般的冰冷威严。那眼神,比张捕头的鬼头刀还瘆人百倍。

这人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衫,此刻在贾仁耀眼里,简直比龙袍还刺眼。一股寒气从贾仁耀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茶馆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描绘过的形象——铁面无私,弹劾百官,连皇帝老子都敢指着鼻子骂的当朝第一言官,左都御史赵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