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神台下,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护着的绣绷。她解开腰间那个磨得发亮的旧荷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卷。展开布卷,里面是她赖以谋生的全部家当:几枚粗细不同的绣花针,几束颜色黯淡、长短不一的丝线。她借着屋顶漏下的微光,仔细挑选着。神像的袍子是深沉的靛蓝底色,她翻找了一遍,自己带来的丝线里,竟没有一根颜色能勉强对上。只有一束丝线,颜色格外鲜亮——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才买来的一小绺上好茜草染就的朱红线,本是预备着给自己绣嫁衣用的。

阿禾捏着那束红线,指尖微凉,有些迟疑。这红,太艳,太跳脱,与神像那沉静的气质格格不入。可那破洞在雨水的冲刷下,泥胎的颜色越来越深,显得愈发凄凉。她咬了咬下唇,终是下了决心。就让它像一道伤口愈合的印记吧!她捻起一根针,熟练地穿上那束红得刺目的丝线。

没有绣架,没有绷子。阿禾爬上积满灰尘的神台,不顾泥污沾湿了本就湿透的裤腿,跪坐在神像冰冷的脚边。她凑近那破损的袍角,借着屋顶漏下的水光,屏息凝神。破损的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的泥胎脆弱不堪。她必须极其小心,既要让针脚牢固地扎进残留的泥胎里,又不能用力过猛,让本就脆弱的边缘彻底崩碎。冰冷的泥胎触感粗糙,每一次下针,都像在石头上雕刻。雨水依旧沿着神像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阿禾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针,细如牛毛,在昏暗中艰难地穿行。红线在残破的靛蓝袍角上跳跃,像一道蜿蜒的血痕,又像一道固执的誓言。阿禾全神贯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寸之地,这枚细针,这一缕红线。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悄然流逝。她的手指被粗粝的泥胎磨得生疼,指尖甚至被针尖刺破了几处,沁出细小的血珠。她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引着那抹红色,一点点、一针针地覆盖着那丑陋的破洞,仿佛在修补一个古老而神圣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针终于落下。阿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疲惫地仰起头,想看看自己这近乎徒劳的修补成果。就在她目光触及神像面庞的刹那——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得如同巨树根系的紫色闪电,撕裂了庙宇外浓黑的夜幕!惨白的光瞬间灌满破庙,将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电光石火间,阿禾清晰地看见,那尊泥塑神像低垂的眼睑之下,那双描绘得模糊不清的泥塑眼眸深处,竟似有两点极其微弱的、纯粹的金色光芒,倏然一闪!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神性!

“轰隆——!”

紧随其后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整个庙宇簌簌发抖,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阿禾被那雷声骇得心脏骤停,猛地向后一缩,手肘撞在神台冰冷的石沿上,一阵剧痛。她惊魂未定地再望向神像,那眼中哪里还有什么金光?依旧是黯淡模糊的泥塑,在重新降临的昏暗中沉默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不过是她极度疲惫和惊吓之下的幻象。

庙外,暴雨的喧嚣仿佛被那记惊雷震散了一些,雨势似乎小了些,但风声依旧呜咽着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发出尖利的哨音。阿禾蜷缩在冰冷的神台下,抱着自己的膝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不敢再看那尊神像,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只有怀中那方小小的、未被雨水打湿的绣绷,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她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与风雨的余威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