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相框“啪”地一声,反扣着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张素芬。”叶振华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薇薇的亲生母亲。一个……手艺极好的女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反扣的相框,又落回我脸上,“尤其是,仿制古董乐器。”
仿制古董乐器!这几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那个照片上穿着碎花衬衫、眼神怯生生的女人?那个被叶薇薇唾骂为“乡下蠢女人”、只配活在垃圾堆里的张素芬?她……她竟然拥有这样的技艺?能仿制出以假乱真、被叶家奉为百年瑰宝的“月光女神”?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攫住了我。叶薇薇撕碎照片时那恶毒的话语,和她此刻狼狈的哭泣,在我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她……她为什么会……”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我想问,她为什么会仿制?她和叶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能仿制出这样一架琴?又为何……这架琴会成了叶家的“传家宝”?
叶振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沉重的、不愿触碰的过往。“这架琴,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给薇薇的……念想。”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红木桌面,投向了某个遥远的、布满尘埃的角落。“至于它怎么成了‘传家宝’……”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时间久了,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叶家需要这样的‘底蕴’,需要这样的‘荣光’。”
真相,以一种如此荒诞又沉重的方式被揭开。所谓的百年荣光,不过是一个生母留给女儿的、寄托着某种念想的仿制品,被叶家精心包装、反复颂扬,最终成了一个华丽而巨大的谎言。而叶薇薇,这个谎言最光鲜的载体,她炫耀着不属于她的“荣光”,却对自己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充满了最深的鄙夷和践踏!
沈雅芝在一旁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她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羞愧还是恐惧。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周伯无声地走过去,拉开一条缝。门外似乎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递进来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周伯拿着文件袋,步履无声地走到叶振华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叶振华的目光骤然一凝,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聚焦在那个文件袋上。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重的疑虑?
他猛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一把夺过文件袋。牛皮纸发出刺啦一声轻响。他手指微微颤抖着,飞快地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薄薄的几页纸。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地在纸页上移动。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沈雅芝也停止了抽泣,紧张地看着丈夫,又看看那个文件袋,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越来越浓的、无法形容的惊疑。
叶振华看文件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灵魂般的审视,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以及一种……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