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土黄色军服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浊流，从街垒的缺口、从炸塌的城墙豁口，汹涌而入。
刺刀在昏红的残阳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汇成一片移动的金属荆棘林。每一张脸上都刻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被战争彻底异化的狂热和残忍。
他们喉咙里滚动着非人的吼叫，像一群终于踏入猎场的饿狼。
“杀光！一个不留！” 日语的口令冷酷地穿透喧嚣。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振邦和他残存的部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被践踏的旗帜，又猛地转向身边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兵，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跑！跑啊——！”
晚了。
“哒哒哒哒哒——！”
歪把子机枪的狂啸撕裂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子弹像灼热的铁犁，狠狠犁过街垒后的断墙和瓦砾堆。
土石飞溅，血雾蓬起。
那个呜咽的小兵身体猛地一挺，像被一只无形巨拳击中，胸前炸开一团刺目的猩红，整个人向后栽倒，眼睛瞪得溜圆，映着血色天空，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
老兵刚把一颗子弹艰难地塞进枪膛，还没来得及拉动枪栓，身体就被数发子弹同时贯穿，像一口破麻袋般扑倒在地，手里的步枪甩出去老远。
李振邦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冰冷的瓦砾堆上。
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远处越来越近的皮靴踏地声。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指抠进冰冷的碎石和血泥里，却使不出丝毫力气。
鲜血从胸前的弹孔和嘴里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温热的、迅速变冷的深色痕迹。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弥漫的硝烟和尘埃，落在他失焦的瞳孔里，冰冷如铁。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他听到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声音，是皮靴踩踏尸体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以及一句兴奋到变调的日语：
“支那人！死啦死啦滴！”
……
寒风卷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死寂的街道上呜咽。
残破的金陵图书馆，这座曾经承载着六朝文脉、汗牛充栋的殿堂，如今只剩下一副巨大、扭曲、焦黑的骨架。
粗壮的梁柱倾颓断裂，如同巨兽的骸骨，无力地指向血色褪尽、铅云低垂的天空。
余烬未熄，在断壁残垣深处闪烁着暗红的鬼火，青灰色的浓烟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带着墨香的灰烬，像一场肮脏的雪，无声地飘洒在劫后的南京城上空。
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曾是学子们徜徉的清幽之地，此刻却成了修罗场。
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有军人，更多的是穿着长衫、短袄、甚至学生装的平民。
凝固的鲜血在地上铺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冰壳，在暮色中闪着诡异的光。
几个穿着土黄军服、戴着屁帘帽的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像驱赶牲畜一样，将一群面无人色的市民从附近的街巷里驱赶出来，粗暴地推搡到这片尸山血海前的空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