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至死圆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飘落着灰烬的天空。
人群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捂住眼睛,更多人则死死咬住嘴唇,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睛里是绝望,是恐惧,但更深处,一种被彻底践踏、被连根拔起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开始翻滚、积聚。
少佐抽出军刀,任由刀身上的血珠滚落,滴在脚下的血冰上。
他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动作优雅得令人心寒。他扫视着眼前崩溃的人群,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嘴角勾起一丝满足而残忍的弧度。
“看到了吗?这就是反抗的下场!这就是你们文化的归宿——灰烬!” 他抬起穿着锃亮皮靴的脚,随意地踢了踢陈馆长尚有余温的尸体,仿佛踢开一块碍眼的垃圾,“把这里清理干净!尸体,统统扔进护城河喂鱼!”
寒风呜咽,卷起图书馆废墟上焦黑的纸灰,打着旋,混着天空中飘落的、带着血腥味的细碎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广场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头上、肩上,冰冷刺骨,带着墨香和死亡的气息。
夜,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兽,沉重地吞噬了整座南京城。
白日的炮火喧嚣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被寒风穿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呜咽、远处零星响起的凄厉枪声、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哀哭所割裂。
李振邦被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唤醒。
他发现自己被扔在一堆冰冷的尸体中间,胸口和肩膀的伤口似乎被冻得麻木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尸体间的缝隙,看到那些沉默移动的板车,看到同胞们脸上死灰般的绝望和麻木,也看到不远处火堆旁几个日本兵狰狞的侧影和肆无忌惮的狂笑。
一股比伤口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求生的意志,以及身为军人的最后一点责任感,支撑着他破碎的身体。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左手和双脚,一点点在冰冷的尸体堆里艰难地挪动,避开火堆的光亮,借着废墟投下的巨大阴影,一寸寸地向广场边缘一条堆满瓦砾的小巷爬去。
冰冷的碎石和尖锐的瓦砾刺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蜿蜒的血痕。
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了广场的喧嚣和火光,他才瘫倒在一堵半塌的断墙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他靠在冰冷的断墙上,意识模糊,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声音很近,就在断墙的另一侧。
李振邦心头一凛,强撑着凝聚起一丝精神,艰难地探出头去。
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晕。
断墙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沾满泥污和暗红斑点的破旧棉袄——正是金陵大学附小的校服样式。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同样肮脏不堪,一只纽扣做的眼睛已经脱落,另一只也歪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