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等姜离细究那眼神到底是几个意思,谢珩已平静无波地继续他的奏报,声音四平八稳,仿佛刚才那点骚动不过是风过耳。只是朝臣们明显感觉到,他奏报的语速,似乎更慢了一点,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冰冷,压得殿内空气又沉了几分。

他下朝路过姜离站立的那一角时,脚步半分都没停顿,但那绯红袍袖的下摆带起一丝微弱气流,卷挟着一种极其浅淡的、清冷的木质香气,拂过姜离的鼻端,与她口中草梗的干涩气息缠混在一起。

她的心口,莫名地,突兀地跳了一下。

谢珩的绯袍锁骨风像一枚砸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长久未能平息。姜离一边惊疑这老古板是不是失心疯了,一边心底深处又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事情脱了轨,滑向了她未曾预料的方向。这感觉,在她第三天跟那群狐朋狗友溜到城西郊外那片专属于纨绔们的秘密草场斗蛐蛐时,达到了顶峰。

草场上尘土飞扬,油绿的蛐蛐儿在篾编笼子里嘶鸣跳跃,年轻的公子们撸着袖子,脸红脖子粗地围着呐喊叫价。

“‘墨甲大将军’,给老子冲!咬它!”

“放屁!我的‘玉琵琶’天下无敌……”

喧嚣杂乱,充斥着汗味儿、尘土味和少年人的放浪。

“砰!”

草场边缘那扇有点歪斜的柴扉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了,动作粗鲁,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

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日光刺眼,逆光里闯入一个身影,让这片尘埃缭乱的草场陡然失声。

不是侍卫,更不是官差。

是谢珩。

他像是不认识路,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多么的不合时宜。他站在门口,略略眯了下眼适应强光,绯色的身影杵在那儿,像投下了一片阴影。

所有人,包括叼着草根蹲在最大那只蛐蛐笼旁边的姜离,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她嘴里的狗尾巴草“吧嗒”一下掉了,粘上了泥土。

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在谢珩身上。那身衣裳……不是朝堂上那件素色打底的绯袍。而是更为浓烈、更张扬、更嚣张的孔雀蓝!底子是深蓝,几近于墨色,偏偏以极绚烂华丽的金线,满绣了一整只开屏的孔雀图案!那金光闪闪的翎羽,从肩膀一路张扬地铺展到袍角,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缭乱。

他穿的是便服。但这身便服,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种无声的、炫耀的宣战,生生把整个草场都衬得灰头土脸,那些平日爱鲜亮的公子哥们,刹那间被这身绚烂泼墨般的蓝金袍子比得黯淡无色。

一片死寂里,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笼子里蛐蛐不明所以的振翅嘶鸣。

谢珩的目光像长了钩子,在石化的人群里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蹲着的身影,那个刚刚掉了草根、嘴巴微张的人。他不理会别人的惊愕,径直大步穿过僵立的众人,绣满金线孔雀的袍角拂过地面的草屑和尘土,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走到姜离面前,那身夺目的华服带来的压迫感直逼人眼。

“地方不错。”谢珩开口了,声音不高,平平淡淡,打破死寂。他甚至还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探过姜离,随意地拨了拨她身前的那个笼子,里面那只被命名为“玉琵琶”的黑头大蛐蛐紧张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