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位置,‘等待’厢。”她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杯入口五味杂陈的酒,不过是饮了一口白水。
我看着她月白色的身影融入走廊更深沉的暗影,消失在挂着“等待”木牌的门后。那扇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不知今夜,那间只有孤灯与沉默的包厢里,她等待的,是又一个无望的黎明,还是某个早已被时光遗忘的回响?
吧台刚清净片刻,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撞响了檐下的铜铃。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门外雨夜的寒气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油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瞬间搅动了店内温吞的空气。
是陈师傅。他像一座移动的、疲惫的山,咚一声在我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震得吧台都仿佛晃了晃。那张被灶火常年熏烤得泛着油光的圆脸上,此刻刻满了深深的沮丧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疲惫。他脱下那件沾满各色酱汁油渍、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厨师外套,随意地揉成一团,重重扔在旁边的空凳上,仿佛扔掉的是今日所有的不顺遂。
“妈的!”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声音粗嘎沙哑,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和无处发泄的愤懑,拳头在吧台光滑的木面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邪了门了!明明按老方子,火候一秒不差,调味一克不少,那‘佛跳墙’出锅就是不对味儿!少了魂儿!就像……就像……”他烦躁地抓了抓板寸头发,一时找不到贴切的形容。
“就像忘了放盐?”我试着接话,手下不停,拿起一只厚实的、杯壁凝着细小水珠的深色啤酒杯。
“比那还邪乎!”陈师傅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去,“是心气儿没了!那股子‘鲜’劲儿,死活出不来!”他抬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我,“‘放不下’,加冰,双份。”
“放不下”——一款色泽深浓如酱汁的世涛啤酒,浓郁的烘烤麦芽、黑巧克力和深烘咖啡豆的气息交织,入口厚重,苦味霸道而持久,尾调带着一丝焦糊的甘冽。
我熟练地倒酒,深黑色的酒液撞击着冰块,发出哗啦轻响,白色的泡沫汹涌地堆积起来,几乎溢出杯口。“您这‘放不下’的,究竟是那道菜,还是别的什么?”我把堆满泡沫的沉重酒杯推到他面前,随口问道。
陈师傅愣了一下,粗糙的大手接过酒杯,盯着那浓稠如墨的酒液,半晌没说话。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黑色的酒液沾湿了他浓密的胡茬。那霸道的苦味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嗐,菜做不好,人还活着,还能喘气儿,还能喝你这口苦酒……”他抹了把嘴,眼神却有些飘忽,没再看我,只低声嘟囔,“可有些事,有些人……真他娘的‘放不下’啊……”他像是被自己话里的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要用这更强烈的苦涩,去压住心底翻涌上来的另一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