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陈沏了杯热茶,看着蒸汽在阳光下慢慢散开。窗外的梧桐叶开始飘落,每片叶子落地的弧度,都像个温柔的句号。钟摆里的银杏

座钟恢复正常摆动的第三个清晨,老陈在书架第三层发现了异常。

那排精装版的外国小说原本按出版年份排列,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拨乱了顺序。《百年孤独》挤在《战争与和平》中间,书脊上的烫金字母蹭掉了一小块;《月亮与六便士》倒插在缝隙里,露出的扉页上沾着半透明的水渍,像谁哭过的痕迹。

他伸手把书归位时,指尖触到《雪国》的封面。这本川端康成的代表作总被那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姑娘借阅,此刻书脊微微隆起,像是夹了什么东西。翻开时,一张叠成菱形的信纸掉落在地板上,发出轻飘飘的声响。

信纸边缘有些磨损,抬头用钢笔写着“致三年后的自己”。字迹娟秀,笔锋却带着点犹豫,像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老陈认出这是姑娘的笔迹——她总爱在便利贴末尾画个小小的月牙,这里也不例外,落款处的月牙被反复描摹过,墨色深得发蓝。

“如果能回到那个雪天,我一定不会让他站在站台等太久。”

第一行字就让老陈的呼吸顿了半秒。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清晨,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抱着座钟走进店里,围巾上沾着的雪粒落在地板上,很快化成小小的水洼。“这钟啊,”老太太摩挲着黄铜钟壳,“年轻时他送我的,说要一起看到钟摆停摆的那天。”

信纸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穿军绿色大衣的年轻男人站在火车站台,雪花落在他的军帽上,像撒了层白糖。他身旁的姑娘扎着麻花辫,手里举着本翻开的《雪国》,风掀起书页,露出里面夹着的银杏叶。

老陈忽然明白过来。那张照片里的姑娘,眉眼间分明就是穿米白色风衣的常客,只是少了几分如今的沉静,多了些少女的雀跃。而那个年轻男人的眉眼,竟和座钟机芯里卡着的银杏叶轮廓有些相似——都是带着点倔强的弧度。

“陈老板,要瓶橘子汽水。”

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穿校服的男孩举着五块钱,书包上挂着的银杏叶书签在晨光里摇晃。老陈转身去冰柜取汽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座钟——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弧线,像在丈量着什么。

男孩拧开汽水瓶盖时,忽然指着柜台后的座钟说:“爷爷,这钟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祖父是老主顾,去年冬天过世后,男孩总在放学后过来坐坐,说这里的樟脑丸味像爷爷书房。

老陈这才注意到,座钟的咔嗒声里多了层细微的震颤,像是有片叶子在机芯里轻轻打着转。他掀开钟盖,发现那片干枯的银杏叶不知何时舒展开来,叶脉间泛着淡淡的绿意,边缘还沾着几粒晶莹的水珠,像是刚被晨露浸润过。

“也许是天气转暖了。”老陈合上钟盖时,听见男孩小声说:“我爷爷以前说,有些钟会记得人的心事,等心事重了,就走不动了。”

男孩走后,店里重归安静。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座钟的影子,钟摆左右摇晃,影子也跟着拉长又缩短,像谁在反复描摹一个未完成的句子。老陈拿起那张照片,忽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正是三年前那个老太太送来座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