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也没什么不好。”周屿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稳定的工作，清晰的规划，一步步实现力所能及的目标。把未来寄托在过于虚无缥缈的梦想上，风险太大了。” 他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肩，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喜欢那些浪漫的东西，诗啊，画啊，电影里的传奇人生。但现实世界，物理定律比诗歌更可靠，代码能构建的东西比梦想更实在。我们得…现实一点，对吧？”
现实一点。
这三个字像冰凉的雨滴，落进我还在为米娅燃烧的心火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股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我望着他路灯下清晰而英俊的侧脸，那双刚才在电影高潮时也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对岸冰冷的霓虹，却丝毫不见电影里那种为梦想而闪耀的星芒。
一种冰冷的认知缓慢地爬上心头：原来，我眼中为之震撼、为之落泪的星光，那不顾一切追逐心中所爱的孤勇光芒，落进他深邃而理性的瞳孔里，竟只是无法点燃的灰烬。他欣赏那光芒的美感，如同欣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作，却绝不会认同画中人的选择。他的世界，是由严谨的公式、可预测的轨迹和可量化的成果构筑的坚固堡垒，而我为之悸动的，是堡垒之外那片充满不确定却闪烁着致命诱惑的旷野。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烧烤摊模糊的喧嚣。手臂被他揽着，隔着厚厚的春装，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这温热此刻却无法驱散心底悄然蔓延的凉意。河堤上的柳枝依旧在风中轻舞，嫩芽在灯光下透出脆弱的生机。我们并肩走着，脚步依旧合拍，身体靠得很近，但某种无形的缝隙，就在这关于梦想与现实的分歧里，在春夜温暖潮湿的风中，悄然裂开了第一道细纹。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们站在同一条河堤上，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岸风景。他眼中的务实堡垒坚不可摧，而我心底，那片名为梦想的旷野，正卷起第一缕不安的风沙。
4 清明隔膜
4月5日 星期五 清明雨
清明时节的雨，缠绵而清冷，像一张细密的灰色蛛网笼罩着整个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焚烧纸钱的烟味。物理系的实验室大楼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雨夜里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块巨大的、精密的集成电路板。
跟着周屿走进三楼一间小型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烟雾缭绕——是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味道。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七八个男生，穿着随意，神情却都带着一种专注的亢奋。投影仪在墙上投映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结构复杂的电路图，各种英文缩写和物理符号像天书般铺展开。讨论声此起彼伏，语速极快，夹杂着“量子隧穿”、“退相干时间”、“比特翻转错误率”之类的术语，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发出的精密咬合声。
“周屿！就等你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男生招呼道，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评估的意味，“哟，家属啊？欢迎欢迎！随便坐！”
周屿笑着把我引到角落一个空位坐下，低声说：“别紧张，他们就这样，聊起来就停不住。” 他的手在桌下悄悄覆上我的手背，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安抚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