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先站出来的，却是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木匠李叔。
他佝偻着背，从人群后面挤出来，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嘶哑：“不能去！阿蓼丫头，不能去啊！你奶奶…你奶奶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进那林子！那是…那是吃人的地方！”
接着他转身对着人群说道，“难道还不够吗？她爸她娘，她们这一家，她们这一代……难道还不够么”他说不下去，浑浊的老眼里溢满了泪水。
“是啊！不能去！” 王寡妇也扑了过来，她的小儿子正发着高烧，但她此刻却紧紧抓住我的红斗篷一角，仿佛那是救命稻草，“阿蓼，你还小…不能去！我们再想想…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还有什么法子？！” 一个汉子忍不住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狂躁，“再等下去，全村人都得死光！”
“那也不能让个女娃去填那无底洞！” 李叔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像一头护崽的老牛，“没了林家，谁知道后面还要轮到哪家，我们村已经‘吃’了他们家几代……那是造孽！天大的造孽！”
“对！造孽！” 又有几个妇人附和着，她们看着自家病恹恹的孩子，再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矛盾的不忍和更深的恐惧。
人群吵嚷起来，绝望、恐惧、自私、残存的良知在小小的院落里激烈地碰撞。
我被围在中间，像一个即将被献上祭坛的羔羊，听着耳边声嘶力竭的争吵和哀求，看着一张张被病痛和恐惧折磨得扭曲的面孔。
小栓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李阿婆那浑浊绝望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决心涌了上来，压过了恐惧。
眼角不禁浮现泪水……
奶奶的遗言在耳边回响，爹娘消失在雾中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守林人的血脉…第八世…原来这宿命，终究避无可避。
或许那几次的月亮也和现在一样……美。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带着雾气的空气灌入肺腑。在一片嘈杂声中，我提高了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盖过了争吵，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
“别吵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李叔，王婶，谢谢你们。” 我看着那些阻拦我的人，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虽然我知道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二牛，还有大家…你们不用为难。”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希冀和恐惧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屋后那片翻滚的、无声的浓雾上。“我是林家的女儿。我是守林人的后裔。” 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地上，“这祸…这债…该我去还。”
人群一片死寂。李叔颓然地松开了想要阻拦的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王寡妇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二牛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我…我进去。” 我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身走进了奶奶留下的小屋，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面复杂的目光和沉重的叹息隔绝开来。
“不行，不能去……”外界各种反对的声音嘈杂烦乱，但我的耳中却越来越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