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昏暗的光线下,一张泛黄的纸片静静躺在我的掌心。纸张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不再是当初的纯白,而是沉淀着时光的暗黄。上面用墨水勾勒出的、略显笨拙的椭圆形水域轮廓,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如今已褪成深咖啡色的星星点点的波光——是小南当年画在课表纸背面的那张“洱海星轨图”!它竟然一直藏在这件常穿的风衣口袋里,像一个沉睡的秘密,一个被遗忘的护身符。
墨汁早已干涸褪色,那些曾经闪亮的“星星”,如今看去,更像是一颗颗凝固的、干涸的泪斑。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这粗糙纸面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猛地窜过全身。洱海那片遥远的、纯净的蓝,天台上的风,小南亮得惊人的葡萄眼,还有那句带着奶香味的誓言……无数被尘封的、温暖的碎片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泛起剧烈的、层叠不息的涟漪,猛烈地冲击着被现实冰封的心房。
泪水依旧在流,但冲刷掉的,似乎不仅仅是眼线和粉底,还有一层厚厚的、名为“麻木”的硬壳。那张褪色的星轨图,像一个微弱的、却无比执着的信号灯,在绝望的浓雾中骤然亮起。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去大理!去洱海!现在!立刻!马上!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去寻找那片遗失的蓝,去兑现那个被搁置了太久的约定,哪怕只是一个人
几乎是逃离般地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工作交接(借口是家里有急事),订了最早一班飞往昆明的机票。收拾行李时,鬼使神差地,我把那张泛黄的星轨图仔细抚平,小心地夹进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扉页。又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本同样泛黄的毕业纪念册,扉页上贴着那张原版“星轨图”的地方,纸页已经有些发黄变脆。我轻轻摩挲着,然后连同速写本一起,塞进了背包最里层。
飞机轰鸣着穿越云层,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当机轮触地,广播里传来“大理欢迎您”的声音时,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的松弛感才缓缓涌上来。走出舱门,一股与帝都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滇西高原特有的、干燥而热烈的风,带着阳光烘烤后的泥土味和某种不知名的植物清香。它毫无顾忌地穿透我身上那件为了应对帝都初春而穿的薄风衣,瞬间将衣摆和袖口鼓胀起来,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充气玩偶,却又莫名地感到一种挣脱束缚的快意。
在机场外略显混乱的停车场,我拦住了一辆看起来颇为彪悍的共享电驴。车主是个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白族小伙。我笨拙地跨上后座,风更猛烈地吹乱了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后视镜里,大理午后炽烈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我原本乌黑的发丝染上了一层奇异的、流动的铜绿色光泽,像极了莫奈或梵高笔下那些跳跃着光斑的后印象派油画。这陌生的色彩,让我有些恍惚。
按照手机导航,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位于玉洱路尽头一条僻静巷弄里的民宿。门脸不大,白墙青瓦,典型的白族风格。木质的门牌号已经锈蚀成了暗红色,数字“13”在斑驳的漆面上若隐若现。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木头、阳光和淡淡熏香的温暖气息包裹过来。前台坐着一位穿着靛蓝色对襟褂子的白族阿伯,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他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深刻而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