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宝玉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紫鹃?她也在这里?”

“不。”黛玉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这次竟真的触到了——像一片薄冰擦过皮肤,“这里只有记得的人。紫鹃记挂着人间的老太太,大概去了别处。”

他抓住她的手——这次抓住了,虽然还是轻飘飘的,却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凉。“妹妹,你不怨我?”

黛玉看着他,眉尖那点蹙痕慢慢松开了。“怨过。”她坦诚道,“那年秋天,我咳得厉害,听见窗外婆子们说,‘宝二爷正忙着筹备喜事呢,哪有空来看林姑娘’。我当时想,你果然是个负心人,忘了那年在桃花树下说的话。”

“我没忘!”宝玉急道,“我说过,你死了,我就做和尚去!我后来真的去了!我跟着癞头和尚走的,走之前,我去潇湘馆看过,你的琴还在窗下,蒙了层灰……”

“我知道。”黛玉的眼波软下来,像化了的春水,“我在……在别处看着呢。你穿着僧衣,站在潇湘馆的门口,雪落在你头上,像白了头。”

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不是伤心,是松快。原来她都知道。原来那些误会,那些来不及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声音还有点哑。

黛玉拉着他往前走,穿过竹林,眼前忽然亮起来——是一片花海,红的是桃花,白的是梨花,紫的是芍药,竟比大观园的花还要盛。花海中间,有座小小的竹楼,楼上挂着块匾,写着“无何有之乡”。

“警幻仙子说,”黛玉指着那匾,“这是留给‘情之所钟’的人。不记人间的苦,只记该记的事。”

宝玉看着她,忽然笑了。他伸手,替她把鬓边那朵快掉的桃花扶正。“那该记的事,可多着呢。”

2 旧稿重提

竹楼里竟什么都有。

靠窗摆着张书桌,桌上放着砚台和笔,笔洗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墙角有架琴,琴上蒙着块绿纱,正是黛玉常弹的那张“焦尾”。最奇的是书架,上面摆着的书,竟都是他们读过的——《西厢记》《牡丹亭》,还有一本摊开的诗稿,字迹娟秀,是黛玉的笔迹。

“这是……”宝玉走过去,拿起那诗稿,只见上面写着“葬花吟”三个字,下面的句子却和他记得的不一样。

“这里的诗,”黛玉端着杯茶过来,茶杯是她常用的那只汝窑白瓷盏,“是没被眼泪泡过的。”

宝玉低头细看,只见“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那句,改成了“侬今葬花春正好,他年花开再逢时”。他愣住了,抬头看她:“这是……”

“那年葬花,其实我没那么伤心。”黛玉坐在他对面的竹凳上,捧着茶杯,指尖轻轻划着杯沿,“那天阳光好,花瓣落在草上,像铺了层锦。我想着,花谢了明年还开,人要是能这样,该多好。只是后来咳得厉害,又想起老太太说的‘金玉良缘’,才添了些傻话。”

宝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葬花吟》里满是悲戚,却不知她最初的念头,原是带着盼头的。他忽然想起那年她送他的帕子,上面题的诗,最后一句是“眼空蓄泪泪空垂”,当时只觉心酸,如今想来,那泪里,原也藏着“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