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月茹。她的奶奶。
可眼前的林月茹，是林晚从未想象过的模样。她不是照片上那个满头银发、温和慈祥的老人，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淡淡忧愁和疲惫的中年妇人。她是如此年轻！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精心地编成一条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也系着喜庆的红头绳。她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色对襟盘扣上衣，布料是那种厚实、挺括的棉布，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脖颈纤细白皙。脸上薄薄施了一层粉，更显得肌肤细腻，脸颊上因为羞涩和激动，透出两抹天然的、如同朝霞般动人的嫣红。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得如同山涧的溪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一丝对未来懵懂又期待的憧憬。
她正微微侧着头，对着桌上那面蒙着红纸的、有些模糊的圆镜，仔细地抿着嘴唇，让那点廉价口红更均匀地覆盖在唇瓣上。镜子里映出她羞涩又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
林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月茹身上，钉在她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上，钉在她那双清澈见底、对未来还充满无限可能的眼睛上。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窒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痛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起了灵堂里那张疲惫的遗像，想起了父亲林国栋那沉默而深不见底的悲伤，想起了母亲眼中挥之不去的倦怠……所有关于奶奶后半生的记忆碎片，此刻都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
不！不能这样！不能让她嫁给那个男人！那个最终会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如同火山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林晚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她猛地挣脱了圆脸伴娘的手，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踉跄着冲到梳妆台前。她无视了周围宾客投来的诧异目光，无视了那震耳欲聋的喜庆喧嚣，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穿着红嫁衣、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年轻奶奶。
“月茹！林月茹！”林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她一把抓住了林月茹纤细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不能嫁！你听我说！千万不能嫁给他！”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沫，“他会打你的！他是个疯子！他会……他会把你关起来！他会……”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和哽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气声。她死死地盯着林月茹的眼睛，试图将自己所知道的那可怕未来的冰山一角，强行塞进她此刻清澈见底的瞳仁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围的喧嚣猛地一滞。敲锣打鼓的停了半拍，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宾客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错愕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两个穿着伴娘服、却举止怪异的年轻姑娘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寂静，只有劣质香烟的烟雾还在袅袅盘旋。
林月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她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惶和茫然，手腕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但仅仅是一瞬。那抹惊惶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本能的平静覆盖过去。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伴娘脸上近乎崩溃的绝望和恐惧，那眼神太过真实，太过沉重，让她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目光扫过林晚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骨节泛白的手指，然后缓缓地、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