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翻到他记录下程砚话语那一页的背面，添上了一行新的文字，笔迹舒展而笃定：“京都御所的红叶颜色，比北京香山浓烈，如胭脂血泼。但程组长说它缺少骨骼，缺能扎进大地、顶住天穹的脊梁。直到那批太湖石扎根在这方枯寂的白沙里——风霜雕琢的筋骨，终于镇住了千年虚无的流沙。今日起，枯山水有了呼吸。” 最后几个字墨色很重，几乎穿透纸背。
风卷起涩谷十字街头五光十色的纸屑，掠过一张张年轻而略显迷茫的脸。巨大的广告牌无声切换。昨天还挤满跳跃、变形片假名的位置，今日赫然换上了端方严整的楷体汉字：“樱花通信社”、“光华堂药妆”、“青鸟急便”。方正有力的墨黑笔画，在眩目的霓虹丛林中劈开一片沉静的疆域。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女围着新广告牌拍照，手指戳着屏幕，笑声里带着点不适应和探索的新鲜感。“哇，‘青鸟急便’读起来好帅气！”一个染着亚麻金发的女孩努力模仿着发音。她的同伴指着旁边的“樱花通信社”皱眉：“总觉得……有股老师板书的气味呢？”
这日式牌匾汉字化的浪潮，只是更深层变革卷起的第一个浪花。
阳光斜射进早稻田大学那间有着挑高天花板的阶梯大教室。千叶绫子教授穿着剪裁考究的淡灰色套裙，臂弯里夹着厚厚的线装书，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上讲台。讲台下黑压压一片年轻面孔，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汇聚成低沉的背景音。她展开花名册，目光扫过本学期选修《论语精读》的学生名单。
名单末尾的数字被助理用红笔清晰地圈了出来：312。
这个庞大的数字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头，无声无息，却在她心中掀起了巨澜。她记得上一个学年开学，这个数字是97。她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些充满求知欲或是茫然跟风的年轻面孔，投向教室侧墙上大幅的校内统计海报——本年度最热门专业排行榜上，“动漫设计”依旧高高在上，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个全新的黑色加粗字体：汉学理论。海报底色鲜艳，那几个墨黑的字像一枚稳稳嵌入的印章，预示着一个新格局的出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讲台上划过，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痕。窗外早开的樱花吹落一瓣，轻轻撞在玻璃上，瞬间又滑走了，像一个无声却无比郑重的宣告。
这数字冲击未平，另一个消息如同更猛烈的浪头拍来。当晚她蜷在沙发里，习惯性打开东京电视台的晚间新闻速报。女主播的语调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职业性亢奋：“……破天荒32%！《大秦赋》登陆我国黄金档的收视奇迹，刷新了历史！这是文化共鸣的伟大胜利！”屏幕上迅速闪过嬴政挥斥方遒的厚重画面。画面一切，变成了同步采集的直播弹幕墙——无数色彩绚丽的方块文字如鱼群般高速冲过：
“陛下！请收下我的膝盖！”（日语翻译即时弹出）
“遣唐使请求今夜复活出征！！”
“中华气魄！东亚骄傲！！”
密集的弹幕像一场疯狂的彩色风暴，裹挟着毫无保留的惊叹与归属感，瞬间淹没了古老的画面。那些方块字组成的话语带着年轻的、几乎狂热的体温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