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坊里只剩我一个。缸里的抓挠声停了,那些眼珠慢慢沉下去。弟弟的半张脸又浮了上来,这次,他的嘴张得很大,像在喊救命。我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面,一股寒气顺着胳膊爬上来,冻得骨头疼。缩回手,指尖沾着点黏液,像豆浆,但比豆浆腥 —— 是血混着石膏的味。

窗外传来猫叫,很凄厉。我想起张太太家的猫,昨天也失明了,眼睛也是这白花花的模样。前阵子给猫喂食时,它总对着我家卤水缸龇牙。

家属被我用消防斧赶跑时,门破了个大洞。冷风灌进来,吹得脖子凉。地上一片狼藉:碎瓷片、豆浆渍,还有那半截眼珠。我用艾草水擦地,擦了三遍,还是觉得腥。这味道,和三年前弟弟失踪那天,我在缸底摸到的黏液一模一样。

磨盘被砸坏了。我蹲下去捡碎片,手指摸到张硬纸 —— 是张地契,民国年间的,纸都黄了,边缘卷得像波浪。背面有点黏,我翻过来,上面有字,用血写的:“至亲血点卤,可镇阴阳。” 字歪歪扭扭的,像在发抖,是我祖父的笔迹。他年轻时开豆腐坊,街坊都说他会 “阴阳点卤”,能用豆浆照见死人。

我摸出抽屉里的刀,很薄,平时用来切嫩豆腐的。刀尖对着手心,刚要划下去,窗外传来咳嗽声 —— 是赵砚之的手下,那个总叼着烟的疤脸,昨天还来买过豆腐渣,说 “赵老板要喂狗”。

我把刀收回来,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个鞋盒。里面是弟弟的旧鞋,鞋帮上还沾着他失踪那天的泥。我把刀扎进鞋帮,血珠渗出来,滴在鞋面上,像朵烂掉的花。窗外的人骂了句 “疯婆子”,脚步声走远了。

我把地契放在桌上,倒了点艾草水,用手指擦。血字慢慢晕开,里面浮出个 “赵” 字,很小,像条虫子。卤水缸突然响了,“哗啦 ——” 我回头,缸里的水在转,一缕白发漂上来,缠上我的手腕。冰的,往缸里拽我。

我另一只手摸到桌上的银簪 —— 是赵砚之刚才撞门时落下的。我咬住银簪往缸里刺,白发猛地缩回去,在水面扭了扭,变成两个字,血写的:“替身。”

我打了个冷战。替身?替谁?替祖母?还是替我弟弟?地契上的血字又变了:“三日后,子时。”

我把银簪插在头发里,拿起地契塞进灶膛。火 “腾” 地起来了,把 “赵” 字烧得蜷起来,像在哭。缸里的白发又漂了上来,这次缠着颗牙,小小的,是乳牙 —— 我弟弟的。他小时候掉的第一颗牙,我收在铁盒子里的,怎么会在这?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很轻。“小豆。” 是隔壁的刘奶奶。“我能进来不?”

我握紧消防斧:“刘奶奶?啥事?”

“我家老头子……” 她声音带着哭腔,“也看不见了。你能…… 救救他不?”

我心里一紧。刘爷爷昨天还来买过豆腐,说 “赵老板的新豆腐脑,比你家的嫩”。赵砚之半年前在巷口开了家 “赵家豆腐坊”,抢了我不少生意。

“进来吧。” 门开了,刘奶奶扶着刘爷爷。刘爷爷的眼睛白花花的,和张太太的一样,眼白里隐约有黑影在动,像泡发的黄豆。

“他刚才说,” 刘奶奶抹着眼泪,“看见你弟弟了,在缸里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