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水泥地里扎出血根
"苏婉!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手指头一根根剁下来,扔到娘坟前,你才信我说到做到?!" 菜刀离苏强手指仅一寸,我眼神像淬了毒,死死盯着他那双沾着泥和尿的手。这双手,曾经偷偷塞给我红薯,也在赌桌上输掉了一切。
1992年,我,苏婉,一个22岁的河南妹,带着赌鬼哥哥苏强,揣着娘的骨灰和爹用命换来的那张城东机械厂技术部临时出入证,闯进了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圳。
兜里只剩87块钱,而林生说,想进他的厂,"备足"才行。哥哥苏强昨晚又输了钱,赌档的人今天就要来拿人。我的路,好像又走到了尽头。
可娘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救你哥...戒赌..." 我不能倒下,三个月,我要让苏强戒赌,自己进技术部!我要在这水泥地里,抠出一条属于我和爹娘的血路!
三天三夜的船,把我胆汁都快吐干净了。苏强更不济事,吐得脸色蜡黄,蜷在角落哼哼唧唧,一会儿骂船破,一会儿嘟囔"要是赢了钱坐大轮船多好"。
我听着,心跟被砂纸磨似的。娘的骨灰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冰凉,又沉甸甸地压着心口。
深圳,到处是轰隆隆的工地,大吊车胳膊伸得老长,黄泥巴路被大卡车碾得稀烂。空气里是水泥灰、汗臭,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躁动不安的味儿。人们走路都带风,说话像吵架,眼神又亮又急。
我捏着周工给的纸条,上面"林生"俩字像救命符。可这地方在哪儿?
问了好几个人,要么听不懂我的土话,要么不耐烦地摆手。最后找了个看着面善的老大爷,连比划带猜,才知道得坐一种叫"中巴"的小破车,颠簸快俩小时才能到蛇口。
中巴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苏强脸色更难看了,捂着胃直哎哟。到了蛇口,更像个大工地。灰蒙蒙的天底下,一片低矮的厂房,远处海是黄的,风带着咸腥和铁锈味儿。
招商局倒是个气派的小楼,可门口有穿制服的看着。我这一身土布衣裳,还搀着个病秧子似的苏强,怀里抱着个布包袱(娘的骨灰),怎么看怎么像逃荒要要饭的。
硬着头皮上前,把纸条递给门卫。那小伙子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上下打量我们,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等着!"他丢下一句,进去了。
等啊等,日头毒辣辣地晒着。苏强不耐烦地蹲在地上,拿根树枝戳蚂蚁。
"妈的,热死了...这破地方...早知道..."他话没说完,被我一眼瞪回去了。我心也悬着,兜里的钱像烙铁,烧得慌。要是这林生不见,或者周工的面子不够大...
我不敢想。
过了快一个钟头,门卫才出来,没好气地说:"林总在开会,让你们去后面工棚找王主管。"他随手一指远处一片铁皮顶的棚子。
心凉了半截。但没辙,只能去。
工棚里更热,像个蒸笼。机器的轰鸣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找到那个王主管,是个黑瘦的本地人,叼着烟,正骂骂咧咧地指挥人搬东西。
他接过纸条瞥了一眼,随手揣兜里,眼皮都没抬:"周工介绍?行吧,女的去装配线,男的...去仓库搬货吧。包住,吃自己解决。工钱月结,试用期一个月,干不了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