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阴影，是一个人。一个蜷缩在槐树下、几乎被积雪掩埋的老乞丐。老人身上的衣服破烂得无法形容，颜色早已被污垢和岁月浸透，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灰黑。几缕稀疏的白发粘在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上，上面结着冰碴。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脏污不堪的破碗，碗里空空如也，积了薄薄一层雪。老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冻僵了，又像是睡着了，或者……死了？
林生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凉。他自己也快冻死了。他犹豫了一下，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挪到老槐树下。风雪在这里似乎被树干挡掉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点点。
“老……老人家？”林生的声音嘶哑干涩，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蜷缩着的老人似乎被这微弱的声音惊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着灰黄，瞳孔里却意外地没有濒死的麻木，反而映着雪地的微光，透出一种林生无法理解的、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
老人枯瘦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声音：“后……后生……”
林生看着他空空的破碗，又摸了摸自己怀里那块沾了泥的、冻得硬邦邦的杂粮饼。这是他唯一的食物了。他迟疑着，手指在冰冷的包袱皮上蜷缩又松开。最终，他还是艰难地伸出手，把那块冰冷的饼子掏了出来，弯腰，小心翼翼地放进老人怀里的破碗中。
“老人家，我……我也只有这个了。”林生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您……您吃点吧，垫垫肚子，暖和点。”
老人浑浊的眼睛慢慢转动，目光落在碗里那块沾着泥点的饼子上，又缓缓移到林生冻得青紫、写满疲惫和绝望的脸上。他看了很久，久到林生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
突然，老人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痉挛般的动作，松开了紧抱着破碗的一只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背上布满冻疮裂开的口子，有些还在渗着血水。他颤抖着，摸索进自己那件破得几乎无法蔽体的棉袄最里层，像是在掏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摸索了好一阵，他终于掏了出来——那是一只镯子。黯淡无光，灰扑扑的，像是用最普通的竹子削成，边缘甚至有些发霉的黑色斑点。它看起来那么旧，那么不起眼，丢在地上恐怕都没人会捡。
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只竹镯，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它递向林生。
“给……给你……”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贴……贴身戴好……莫……莫离身……能……能替你……挡……挡三次……灾厄……”
林生愣住了。他看看老人枯槁的脸，又看看那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的竹镯。挡灾？就凭这个？这听起来简直像梦呓。可老人眼中的那份奇异的郑重和托付，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风雪中，老人枯瘦的手固执地举着那只竹镯，微微颤抖，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交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或许是怜悯，或许是走投无路下的最后一丝寄托，又或许是老人眼中那份奇异的平静感染了他。林生没有再多想，伸出自己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接过了那只竹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