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5 诀别之语

抢救室的灯亮了四个小时,像颗悬在我心头的毒太阳,把所有的希望都烤得干瘪。我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盯着地砖上蜿蜒的血渍发呆。那是刚才抬担架时蹭到的,像条红色的蛇,慢慢爬到我的鞋边,舔舐着我冰冷的脚趾。护士来送水时说 “家属别太担心”,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抖,纸杯里的水晃出大半,在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花。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想起上周她还抱怨这钟走得太慢,说等不及要穿婚纱了,特意在钟面上贴了张小小的倒计时贴纸,画着个举着婚纱的小人。

医生出来时摘口罩的动作很慢,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悲伤。“我们尽力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胸口,“脑损伤太严重,最多还有……”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响,像是谁在哭。我摸出手机想给她父母打电话,却发现屏保还是上周拍的合照,她举着棉花糖笑得眯起眼,嘴角沾着粉色的糖霜,像只偷吃到糖的猫。

推开手术室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睁不开眼,把所有的温暖都冲得一干二净。她躺在手术台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像片即将停摆的叶子,嘴角竟然还带着点笑意。“阿哲。”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针头扎在手背上的地方泛着青,像朵没开好的淤青。“别皱眉呀,你皱眉不好看。”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眉间的褶皱,那动作和她每次帮我抚平画稿上的折痕时一模一样,总爱用指腹来回蹭三下,说 “这样就平整啦”。

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任由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她总爱在画错的地方点的泪滴。

“其实我偷偷试穿过婚纱了。” 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在百货公司的试衣间,镜子里的我傻乎乎的。” 她的手指慢慢滑到我手腕上,摩挲着那道她去年刻下的疤痕 —— 那天我帮她修自行车链条,被齿轮划到的,她抱着我的手哭了好久,说要在疤痕上纹个小太阳,“这样疼的时候,就像有阳光照着”。“不能当你的新娘了,有点可惜呢。”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说话时像有羽毛在我耳边轻拂,随时会飘走。

“别说了。” 我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等你好了,我们就去买最漂亮的婚纱,你不是喜欢蕾丝花边的吗?” 我想起她收藏的婚纱杂志,每本都夹着不同颜色的便签,粉色的写着 “喜欢这个领口”,蓝色的画着小小的爱心,还有张黄色的,写着 “要和阿哲的设计配成一套”。

她轻轻摇头,呼吸越来越浅,像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数着的。” 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要飞走,“在巷口看你打篮球,你投进三分球时会偷偷看我;在画室等你改图,你总把最后一块巧克力藏在我围裙口袋里;上次去看海,你把我冻得通红的脚塞进你外套里……” 她数着数着突然停住,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清亮起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宝贝,“还有上个月,我感冒发烧,你半夜跑遍三条街给我买橙子,回来时头发上全是霜,像个雪人。” 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橙子,指甲盖在皮肤上游走,留下冰凉的轨迹,像最后一次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