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搬家公司的卡车消失在巷口时,田欣正蹲在楼下的绿化带前发呆。

她脚边的泥土里有几株眼熟的植物——细长的绿叶托着紫蓝色的花,是马兰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后颈突然窜过一阵凉意。

明明没有风,可鬓角的碎发却簌簌发抖,像有冰冷的手指在轻轻拨动。

田欣猛地抬头,对面单元楼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人,身形瘦长,穿着蓝布褂,可再定睛看时,只有被风吹得摇晃的旧空调外机,铁壳上锈迹斑斑,像干涸的血迹。

她攥紧手里的钥匙串,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像被踩碎的马兰花瓣,带着腥气涌了上来。

1998年,田欣九岁,那是一个夏天。

妈妈跟着同乡去广东打工的第三个月,爸爸带着田欣搬家到了隔壁镇。

说是搬家,其实只有两个蛇皮袋,装着几件旧衣服和田欣的课本。

房东是对姓李的老夫妻,他们的三间大瓦房带着前后院,前院种着李子树和果树,枝桠斜斜地伸过院墙,夏天能遮住半个院子的阴凉。

后院的篱笆里爬满了黄瓜和豆角,清晨总能听见露珠从叶子上滚落的声音。

田欣家租的是东头那间,窗户正对着李家的堂屋门,每天早上都能听见李大爷咳嗽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李家有个儿子叫李明,比田欣大六岁,却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说话细声细气的。

他总是坐在堂屋门口的竹椅上,脸色白得像泡了水的纸,稍微动一动就喘得厉害。

田欣见过他蹲在菜地里看蚂蚁,刚弯下腰就被李大娘拽起来:“慢点,当心又犯病。”

那时她不懂什么是“犯病”,只知道李明不能跑,不能跳,连笑的时候都得捂着胸口,好像里面藏着个易碎的玻璃罐子。

田欣的爸爸总说“去跑生意”,一走好几天不回家。

她放学后就坐在自家门槛上,看李明在竹椅上翻旧书。

有一次他指着书上的插画问:“这是马兰花,你见过吗?”田欣摇头,他就笑,笑声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紫色的,能治百病。”

说这话的第三天,李家就出了怪事。

那天田欣放学回来,看见李家的院子里围了好多人,都是同村的。

她挤进去时,正撞见个穿蓝布褂的老太太蹲在院角,手里拿着桃木枝在地上画圈,树枝划过泥地的声音很尖,像指甲刮过玻璃。

李大爷蹲在旁边抽烟,烟卷烧到手指都没察觉,只是猛吸一口凉气。

李大娘红着眼圈,怀里抱着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布角微微颤动,像裹着只活物。

“认干妈,得找属龙的,还得是草木精怪托生的。”有人在田欣身后议论,声音压得很低。

“王瞎子说了,这孩子是被脏东西缠上了,阳气太弱,认个草木干妈,借点生机。”

田欣没听懂,只看见老太太把红布解开,里面是株带着泥土的马兰花。

根须上还沾着湿泥,紫蓝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像只刚落网的蝴蝶,翅膀还在徒劳地扇动。

老太太用桃木枝在地上戳了个坑,把花栽进去,又往根上撒了把糯米,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尖,像在跟谁吵架。

“从今天起,这就是孩子的干妈了。”老太太拍了拍手上的泥,“初一十五别忘了上供,米水不能断,得让干妈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