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九月初七。
三年前的九月初七,我蹲在便利店门口啃冷包子。
玻璃橱窗里的电视播着晚间新闻,说纽约下了初雪。
陆时宴的车停在三个街区外的星巴克停车场,他在车里等林知夏的越洋电话——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林知夏的生日。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是医院发来的短信:"苏母今日透析费用未缴,明日暂停治疗。"
"啪"的一声。
拉花缸砸在操作台上,奶泡溅了满桌。
周晓雯抽了张纸巾递过来,我接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上的木珠子,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想喝回城里的咖啡"。
那天我攥着陆时宴给的支票在抢救室跪到后半夜,护士来催缴费单,我才发现支票上的数字被眼泪泡得模糊。
培训第三周,我在后山采野菊时,碰见蹲在坟前的男人。
他西装裤膝盖沾着泥,脚边放着一杯还冒热气的美式。
苏母的墓碑擦得发亮,连"之墓"两个字的凹缝里都没沾草屑。
我抱着野菊往后退,他听见动静抬头——是陆时宴。
他眼里红血丝像蛛网,却冲我笑:"我问陈医生了,阿姨爱喝美式。"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我这才注意到他鬓角有了白。
我没说话,把野菊放在母亲碑前。
他就那么跪着,直到我转身下山,都没再出声。
赵秘书是在培训最后一周找来的。
我拎着咖啡杯去接水,听见走廊尽头有人压着嗓子喊:"陆总!
股东大会的材料都在您邮箱,林小姐已经飞到上海了!"另一个声音低哑:"把城西公寓改成心理咨询室,文件你签。"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过了后面的话,但"重疾患者家属"几个字还是钻进耳朵里——那是母亲生前最常去的病友群名字。
结业日要拍合影。
我站在第三排最边上,周晓雯举着手机喊"看镜头"。
突然她倒抽一口气:"你男朋友来了!"所有人转头。
门口站着陆时宴,白衬衫被山风吹得鼓起来。
他手里捧着一束野菊,花瓣上沾着露水,是后山最常见的那种。
他没走近,只把花放在教室门口的石阶上。
卡片是手写的,被他用石头压着。
我隔着玻璃窗看见上面的字:"你说得对,我不配说爱。
但我现在开始学,从记住你的一切开始。"
周晓雯碰我胳膊:"不去看看?"我没动。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野菊上,把花瓣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谁轻轻落了一把星星。
下课铃响时,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经过石阶时,那束花还在。
露水已经干了,花瓣却还是挺的。
我弯腰把花拾起来,指尖碰到卡片上的字迹——是他的钢笔字,和三年前签支票时一样有力。
回老宅的路上,山风掀起我的围裙角。
野菊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泥土和松针的味道。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培训结业证,边角被我捏得有点皱。
母亲的遗像在堂屋正中央,相框边还沾着烧纸钱时落的灰。
我把野菊插进她生前用的旧搪瓷杯里,水是从后山接的,冰得刺骨。
晚上起风了。
我躺在旧木床上,听见窗外的野菊枝子轻轻敲着窗棂。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搪瓷杯上,把花瓣的影子投在遗像玻璃上——像谁轻轻,给照片里的人别了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