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黎家……那是军阀!黎屿墨的名声……”
“名声?”苏正清粗暴地打断她,眼中毫无温度,“名声值几个大洋?值几船军火?值苏家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值你弟弟在政界的前程吗?蕴禾,你读了那么多书,该懂什么叫‘大局’!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他背过身,对着窗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第二条路。准备嫁衣吧。”
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父亲冰冷的身影,也彻底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书房里残留的雪茄味呛得她几乎窒息。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下,昂贵的洋装裙摆委顿在地毯上。窗外,是上海滩永不熄灭的霓虹,映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自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深秋的寒意渗入骨髓,十月初六的黄历上写着“宜嫁娶”,可笼罩着黎公馆的,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这座占地广阔的中西合璧宅邸,红墙高耸,飞檐刺破铅灰色的天空,荷枪实弹的卫兵如铁铸的雕像般钉在每一个角落,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进入视线的活物。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喜气,而是硝烟未散的铁锈味和权力无声碾压的沉重。
苏蕴禾穿着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像一尊被精心妆点过的瓷器,任由喜娘搀扶着,穿过一道道冰冷的回廊。耳边是喧天的锣鼓和宾客虚伪的寒暄,眼前晃动着无数张谄媚或探究的脸。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黏腻地贴在她身上,带着对苏家大小姐“攀上高枝”的艳羡,或是对她沦为军阀儿媳的隐秘鄙夷。
目光偶尔扫过人群中心那个穿着笔挺将校呢军礼服的身影——黎屿墨。他身材高大,肩背宽阔,军帽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围拢上来的各方显贵周旋,姿态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浮浪子弟的漫不经心。然而,当他偶尔抬眼,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与审视,却像冰冷的刀锋,瞬间刺穿了那层玩世不恭的表象,让苏蕴禾心头一凛。
拜天地,入洞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新房的布置极尽奢华,红烛高烧,锦被堆绣,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香料味。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苏蕴禾一把扯下盖头,凤冠上沉重的珠翠叮当作响。她胸口剧烈起伏,强撑了一天的镇定几乎溃散。手,下意识地摸向早已藏在宽大袖中的冰冷硬物——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银剪子。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停在门口。锁舌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新房里格外清晰。苏蕴禾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握着剪刀的手。她猛地转身,背贴着冰冷的雕花木床柱,将剪刀紧紧藏在身后,目光死死盯住房门。
门开了。黎屿墨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一身酒气,军装外套随意地敞着,领口扯开,露出一点麦色的皮肤。他反手关上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和一种玩味的轻佻。
“夫人……”他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沙哑,眼神迷离地落在苏蕴禾惊惶的脸上,“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