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偷生之路

张金凤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烧掉通知书的第三天,她就托媒人给我找了个"好人家"——邻村的王瘸子,据说年轻时打架断了腿,快五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愿意出三十块彩礼和两匹布。"这可是你的福气,"她捏着我的下巴,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王瘸子家有三间瓦房,比跟着你那疯爹强百倍!"

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收了彩礼,既能堵住我爹的嘴,又能给张红英凑进城的路费。可她算错了一点——我林秀的命,从来不由别人算。

被逼嫁人的前一夜,夜风裹着猪圈的骚臭味灌进窗棂,老屋像头疲惫的巨兽在黑暗中喘息。隔壁大伯的鼾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声都撞得我耳膜发颤,西厢房张金凤的呓语隐约传来:"......红英明天就成城里人了......"我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从床板下摸出那根磨尖的粗铁丝——白天剁猪草时,我故意把铁丝藏在柴堆里,磨尖的那头闪着冷光。

张红英的新房门虚掩着,屋里弥漫着廉价脂粉和新棉布的甜腻味,刺得我鼻子发酸。月光透过窗户纸,照亮了靠墙的红漆嫁妆匣,铜锁在暗处泛着微光。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的冷汗混着烫伤的刺痛,几乎握不住铁丝。铁丝探进锁孔时,指尖的颤抖让它几次打滑,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进眼睛,涩得我睁不开眼。

"咔哒"一声轻响,像惊雷炸在耳边。我掀开匣盖,红布衬里上,"飞人牌"缝纫机票泛着油墨香,旁边用红纸卷着的"大团结"硬挺挺的,整整五十块——这是王瘸子刚送来的彩礼。我一把抓过钱和票,塞进贴身缝好的布兜里,布料下的钞票硌得皮肤生疼,却让我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踏实。这不是偷,是拿回来本该属于我的生路。

第二天,铅灰色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王瘸子穿着件不合身的蓝布中山装,油腻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离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他那只瘸腿往院里一站,张金凤就眉开眼笑地把我往前推:"快,跟你男人回家。"王瘸子的手伸过来,油腻的指尖刚要搭上我胳膊,我摸出藏在袖管里的剪刀,"嗤啦"一声就豁开了身上那件硬邦邦的红褂子。

碎布片像溅开的血点子落在沾着鸡粪的泥地上,我举着亮闪闪的剪刀尖,声音劈了叉却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今天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明天就等着看他家祖坟冒烟!"在乡下,祖坟冒烟是最恶毒的诅咒,足够让这些迷信的人吓破胆。

张金凤像头被激怒的母兽扑上来,指甲离我脸还有寸许时,我猛地将剪刀尖抵在自己喉咙上。寒光映着我眼底的决绝,她的动作瞬间僵住,眼里的恶毒碎成惊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趁着这死寂的对峙,我转身就往院外跑,风灌进撕破的褂子,后背的伤口被吹得生疼,却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身后是地狱,身前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是我的生路。

跑出村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林家老屋,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像一条扭曲的蛇。我摸了摸怀里的钱和票,掌心的烫伤还在疼,可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林秀的命,要自己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