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笔尖离开纸面,发出轻微的“沙”声。陆屿深迅速收起了协议,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钱马上到账,我去联系医院。”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转身就拿起手机走向窗边,背对着她拨打电话。

颜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低声交谈。那张轻飘飘的纸,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罩住。一场以金钱为筹码、以生命为赌注的荒诞交易,就在这间弥漫着松节油和焦糊味的破旧阁楼里,尘埃落定。

一周后,奶奶的手术很成功,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颜卿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面对那张《婚姻协议书》的巨大茫然和无所适从。她搬离了那个承载着太多挣扎和绝望的阁楼,被陆屿深安置在市区一个整洁却普通、毫无奢华痕迹的两居室公寓里。他解释说是用那笔“预付金”租的,方便她照顾奶奶。公寓干净、明亮,家具简单实用,像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的“家”。

陆屿深依旧早出晚归,他说是在赶那个“大单”的收尾工作。颜卿则一头扎进接踵而来的设计稿里,拼命想赚点钱,至少不再完全依附于他。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平行线,客气而疏离。那张协议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打破这层尴尬坚冰的,是陆屿深持续不断的、笨拙却执着的“示好”。

他固执地再次踏足厨房禁区。颜卿某天晚上赶稿到深夜,胃隐隐作痛,拉开冰箱门,里面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和半袋挂面。她叹了口气,准备随便煮点面条。刚把锅放上灶台,陆屿深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来。”他卷起袖子,语气带着点不由分说。

颜卿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上次烧穿锅底的惨烈景象还历历在目。

陆屿深没说话,只是把她轻轻推到一边,拿起鸡蛋。他打蛋的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接触化学实验的学生,蛋壳碎片掉进了碗里,他皱着眉,用筷子一点点挑出来。切葱花时,刀刃在砧板上发出迟疑的声响,切出来的葱花大小不一,歪歪扭扭。

颜卿靠在门框上看着,想笑,又有点心酸。他高大的身影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局促,额角甚至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笨拙,却异常认真。

当一碗热气腾腾、卖相实在称不上好看的鸡蛋面端到她面前时,颜卿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面条有点糊,盐放多了,鸡蛋也有些老。但热汤下肚,胃里的绞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怎么样?”陆屿深站在桌边,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忐忑。

颜卿咽下嘴里的面条,抬头看他:“…能吃。”

陆屿深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随即又抿紧了:“下次会更好。”他像是给自己下了个保证。

他的“好”,更多时候是无声的。颜卿在画图时,一杯温热的牛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手边,驱散熬夜的寒意。她在阳台晾晒刚洗好的衣服时,他会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沉重的湿衣服,踮起脚,轻松地挂到高高的晾衣绳上。她低头,发现他脚上穿着她那双明显小了几码的粉色拖鞋,后脚跟悬在外面一大截,样子滑稽又别扭。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