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晚的活动范围被严格地界定在别墅的三楼。那里,是顾言植物人妹妹林晨的专属空间。巨大的套间,墙壁刷成柔和的米白色,昂贵的医疗仪器被巧妙地嵌入墙体和家具之中,只留下必要的显示屏和管线接口,发出极其微弱、规律的低鸣。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营养液和高级护理品的气息。

林晚是林晨的影子。不,比影子更沉默,更工具化。

她的主要职责是护理。每天,在专业护工完成基础的身体清洁和仪器监测后,剩下的时间都属于林晚。她需要一遍遍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林晨苍白却依旧细腻的手脚,力道要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薄胎瓷器。她需要按照营养师严格配比的流食,一点点、极其缓慢地通过鼻饲管喂进去,不能快一分,也不能慢一分。她需要握着林晨的手,对着那张和自己有着惊人相似、却因沉睡而显得无比陌生的脸,轻声念那些顾言指定的、林晨“曾经喜欢”的书或诗歌。

“晨晨,今天阳光很好,花园里你最喜欢的粉蔷薇开了……”她的声音总是放得很低,很平,像怕惊扰了什么。

有时,她念着念着会突然卡住,对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感到一阵诡异的眩晕。她是谁?她是林晚,还是顾言眼中林晨的一个拙劣的、活着的替代品?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强迫自己继续念下去,声音却变得更加干涩空洞。

顾言很少踏足三楼。偶尔,他会在深夜结束实验室的工作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晨的房间里。他总是站在门口阴影处,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黑暗,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仪器屏幕幽微的光线下,专注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病床上沉睡的林晨。他的目光里蕴藏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温柔和痛楚。

每当这时,林晚会立刻屏住呼吸,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件没有存在感的家具。顾言的目光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秒。他看林晨的眼神有多炽热,投射在她周围的空气就有多冰冷。他像一尊完美的、冰冷的雕像,所有的温度和情感都只为林晨而存在,留给她的只有命令、要求和无视。

“温度调高0.5度。”

“按摩时间延长十分钟。”

“念《雪莱诗选》第七页。”

他的指令简短、直接,从不解释,也从不关心执行者的感受。林晚总是垂着眼,低声应一句“好”,然后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只有在夜深人静,整个别墅都沉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的风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时,林晚才允许自己蜷缩在隔壁小休息室的单人床上,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胸腔深处,会泛起一丝隐秘的、几乎被愧疚淹没的渴望——渴望那道目光,哪怕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能真正地、落在她的身上,看清她是谁。而不是透过她这张脸,只看到另一个沉睡的灵魂。

她贪婪地捕捉着顾言偶尔流露的、与冰冷表象截然不同的瞬间。一次,他刚从一场连续几天的跨国学术会议回来,风尘仆仆,眼底布满疲惫的红血丝。他甚至没换下西装,第一时间就冲上了三楼。他站在林晨床边,长久地沉默,然后,极其罕见地,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落在林晨额前的一缕碎发。那个动作,温柔得让角落里的林晚心脏骤然紧缩,随即又被更深的酸涩淹没——那温柔,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