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对这些老物件有种天生的熟稔,仿佛它们身上的每道裂纹、每块包浆,都是她前世就认得的记号。

她和爷爷的日子,过得像店里那只清代的铜漏壶。

清晨爷爷去巷口买豆浆,她就踩着木梯去擦天窗;晌午阳光好时,爷爷在里屋翻旧账,她便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对着街景绣一方帕子;傍晚收摊时,两人一起数着铜钿,听着老街的梆子声从远到近。

春末时,院角的石榴树开花,红得像团火,花瓣会落在窗台的砚台上;深秋时,爷爷会把晒好的陈皮塞进陶罐,满屋子都是清苦的香。日子慢得像熬糖浆,却稠得化不开,连风从巷口吹过,都带着股安稳的味道。

直到那个初秋的午后。

那天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天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晚意正蹲在博古架前,用软毛刷清理一只宋瓷小碟的纹路,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那扇老木门被人推开时,总带着这样拖沓的声响,只是这天的力道格外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男人。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沾着点灰。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眼下是两片青黑,像熬了好几夜没合眼。

他的手揣在怀里,紧紧攥着什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上还有道新鲜的划伤,没来得及处理。

见晚意看他,男人喉头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姑娘,您这儿……收老物件吗?”

他说着,才慢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面用旧布裹着的铜镜,布角还沾着点泥土,被他揣得温热。

晚意放下手里的毛刷,站起身时,阳光正好落在男人脚边,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突然闯进这满室安宁里的褶皱。

二.

那面铜镜巴掌大小,算不上多精致。边缘磕碰出细碎的缺口,像被岁月细细啃过,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带着种被人反复摩挲过的温润。

翻到背面,缠枝莲纹盘绕着铺开,花瓣边缘已磨得圆钝,却仍能看出当年錾刻时的巧思——藤蔓蜿蜒着勾连,叶片上的脉络依稀可辨,像要把正中央的字紧紧裹在怀里。

最中间的四个篆字“夫妇偕老”,笔画间蒙着层薄锈,得凑近了眯着眼瞧,才能辨清那温润的笔意,仿佛连时光都对这字多了几分温柔,磨去了棱角,却没磨掉骨子里的祈愿。

镜面蒙着层灰,晚意用软布轻轻擦了擦,露出底下不算清亮的铜光。映出的人影有些模糊,像隔了层薄雾,却透着股沉静的古意。

她指尖划过边缘的磨损处,触感粗糙,又叩了叩镜面,声音沉厚,不似新仿品那般脆薄。

再看铜锈,是那种沉静的青绿色,沿着纹路慢慢晕开,不是刻意做旧的浮躁——凭着爷爷教的这些门道,晚意知道,这镜子是有些年头的。

卖镜子的男人还站在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镜背的纹路,指腹泛白。他眼下有重青,嘴唇干裂,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晚意问起来历,他只含糊地摆头:“家里老物件,没用了。”要价时更是声音发飘,报出的数连正常市价的一半都不到。

晚意看他实在不像作伪,又瞧着镜子确实是老东西,便从抽屉里数了钱递过去。男人接过钱,攥得指节发白,几乎是踉跄着推开门就走,连门槛都差点绊倒,半句多余的话都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