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崭新的藏青色道袍被店员仔细叠好,装进一个挺括的纸袋。递过去的钞票还带着我手心的汗渍。走出商场大门,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流汹涌,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红色光流。我抱着那个纸袋,像抱着一个滚烫的、不容有失的承诺。晚风吹在脸上,竟有种灼烧感。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鼓荡,顶得我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3 师傅浑浊的双眼

推开观门时,天色已向晚。师父正佝偻着腰,在庭院角落那口老水井边费力地摇着辘轳。吱呀——吱呀——绳索摩擦木轴的声音干涩而沉重。浑浊的井水被一点点提上来,倒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木桶里。水花溅湿了他打着补丁的裤脚和那双磨得发白的旧布鞋。他瘦小的身体随着每一次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夕阳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师父!”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闻声停下动作,扶着辘轳,慢慢直起腰,转过身来。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询问。当他的视线触及我手中的纸袋时,那温和瞬间凝固了。他认出了那个商场的标识。

“你……”师父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气音。他下意识地在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前襟上擦了擦沾着水渍和泥点的手,动作局促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将纸袋轻轻放在旁边一张落满灰尘的旧石桌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新袍。布料柔韧挺括的质感,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沉静的光泽。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师父没有接。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那双阅尽沧桑、看惯贫寒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在那簇新的、针脚细密的藏青色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他枯瘦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又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件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年、布满补丁的旧袍,在他身上显得更加灰暗、更加单薄,如同秋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晚风吹过庭院里几株稀疏的竹子,发出沙沙的轻响。师父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音节。

“这……这得多少……”他声音干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惜,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

“师父,”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却异常坚决,“您试试。”我将新袍又往前递了递。

他浑浊的眼中猛地蒙上一层厚重的水汽。终于,他像是耗尽全身力气般,缓缓抬起那只布满老人斑和裂口的手。指尖带着试探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触碰上那簇新的、光滑微凉的料子。指腹沿着细密的针脚,抚过肩头那朵以深青色丝线绣成的、简洁而古拙的云纹。

就在他的指尖拂过那片云纹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正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傻孩子……”师父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声压抑了许久的哽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像一声受伤的呜咽,短促而沉重,旋即又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吞了回去。只留下那瘦削的脊背在暮色中无声地剧烈起伏着。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在他佝偻的身影上,将那件簇新的法袍和他身上破旧的补丁,一同染成一片模糊而心酸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