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动物收容所
锡师叔的“道容动物收容所”,就在道观后山一片荒坡上。几间简陋的砖瓦房围成个院子,狗吠猫叫此起彼伏。他正蹲在屋檐下,就着傍晚昏暗的天光,吭哧吭哧地啃着一个干硬的馒头。旁边放着一个大搪瓷缸子,里面是半缸子浑浊的白开水。
“晚丫头,来得正好!”师叔看见我,咧开嘴笑,露出被馒头渣沾着的牙,顺手把啃了一半的馒头塞进嘴里叼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身材高大,却瘦得像根竹竿,常年穿一件洗得发灰、沾着不明污渍的旧夹克。
他引我走进一间空屋。墙上靠着几块巨大的、尚未上色的木板,地上散落着颜料罐和粗细不一的毛笔。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廉价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喏,给南边小柳村那个土地庙画的。”师叔指着木板,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晚饭,“庙小得可怜,连尊像都供不起,就剩下个空荡荡的土台子。”他拿起一支粗笔,蘸了蘸旁边一碗赭石色的颜料,走到一块木板前,凝神静气,手腕沉稳地落下。粗犷而流畅的线条在木板上迅速延伸,勾勒出一位宽袍大袖、面容古朴清癯的老者轮廓。他画得很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金身,总不能让祖师爷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吧?”他一边画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去,“画上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省心!还省钱!”他嘿嘿一笑,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袖口上又添了一道赭色的颜料印子。画板上,那老者的衣袂仿佛正被山风吹拂,透出一种朴拙而庄重的神韵。
而武当山的“傻道士”老秦的故事,则是从另一位风尘仆仆来青岩观挂单的同门口中听来的。那晚,大家围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就着昏黄的灯泡喝粗茶。蚊虫在光晕里飞舞。
“老秦啊,真把他那点家底儿全掏空了!”挂单的师兄拍着大腿,语气里又是叹又是敬,“就为了修他们后山那座快塌了的吕祖殿!老婆孩子闹翻天了,他不管,硬是把城里的房子卖了!钱投进去,连个响儿都没听见,殿顶该漏还是漏!”
他说到激动处,灌了一大口浓茶,烫得直咧嘴:“就前阵子那场大暴雨,我的天!山洪都快下来了!老秦他,一个人!就一个人!跪在漏得跟筛子似的吕祖像前头……”师兄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跪在那儿哭啊!一边磕头一边喊,‘祖师爷!您开开眼吧!弟子无能,求您显显灵,护住这方道场吧!’那雨声大得吓人,雷就在头顶上炸,可他那哭喊声,愣是能穿透出来!听得人心都揪成一团!”
师兄顿了顿,环视着我们,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嘿,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大家伙儿跑去一看,都傻了!殿顶那几个漏得最凶的大窟窿,嘿,干了!一点水印儿都没了!地上干爽爽的!还有观里那几只病恹恹快不行的庙猫,全活蹦乱跳了!最神的是,断了一个礼拜的自来水,它自个儿通了!清亮亮的水哗哗地流!”
“你说这是赶巧了?”师兄猛地拔高声音,脸上是混杂着激动和敬畏的神情,“那漏雨的窟窿,它自个儿能长好?那病猫,能齐刷刷自个儿退烧?那断水,能断得那么寸,又来得那么巧?”他摇着头,啧啧称奇,“反正老秦说,他跪着哭的时候,就觉得祖师爷袍角动了一下,好像朝他点了点头……这事儿,武当山下都传遍了!”